洪辽南境军营。
是夜,夜巡的刁斗声打过二更,一人掀开主帅大帐的帘子,俯身入内,银色甲胄披着帐外冷白的月色,恍若镀上了一层寒光。
虽是主帐,但帐内布设简便,只有一沙盘、一长榻、一书案和一处挂甲胄的木架子,书案上铺着一张勾画细密的地图,木架旁燃着一盏灯。
来人解下甲胄搭在木架上,换上一件纯白的常服,在榻边坐下。
甫一坐下,他就发觉榻上多了什么东西,手一探,便摸出枕下压着个什么东西,他偏头去看,露出的一角能看出是个油布包,油布虽沾着一点墨迹,但没什么褶皱,像是新的。
油布拆开,里头是两本册子。
上头的编号、年份、记档方式皆是一模一样,可里头所记数目,却是天差地别。
这是一真一假两本账册。
他映着那盏明暗不定的灯,仔细翻看那两本账册和里头夹着的东西,越往后看,手抖得越厉害。
“来人!”
“殿下,”一个身量极高、身形魁梧面皮黝黑、一身玄甲的人掀开帘子入内,“怎么了?”
被称作殿下的,正是洪辽的三皇子元羲,他不自觉地将手中账册和油布捏得咯吱作响,强撑着镇定:“袁策,去问问,方才你与我去巡营的时候,有谁进过我的大帐。”
袁策应声出去,半晌方归,可外头的兵士却都说没见人进来。
见元羲面色不佳,袁策试探着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元羲将那账册递给他:“你自己看。”
袁策接过,认真地翻了两页,很是为难地抬头看向元羲:“殿下……那个……属下不识字。”
元羲:“……”
袁策赔着笑将账册递回元羲手里:“殿下不是早知属下不识字么?就别为难属下了。”
元羲将账册搁在榻上,抬眼看向袁策,问:“六年前,咱们打的那场败仗,还记得么?”
“怎可能忘!”袁策听了这一问,面上笑意瞬间消散:“咱们奉陛下命北征,那可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等将士们到了战场上,朝廷答应的棉衣和粮食却迟迟送不来,三万将士,只有不到一万件上年剩下的棉衣,只能三四人一组,大伙儿轮换着穿,勉强不冻死。
“粮食也没有,冰天雪地,白毛风刮得脸上要出血口子,连打猎都没地方打,最后只能把跟着咱们好几年的老战马宰了吃。
“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没有棉衣隔着,冬日里的铁甲能冻死人,可没有甲,马又少,拼近战咱们就落下风。
“就打那么个一万军士都凑不齐的小部落,三万人却只回来二百余人,”袁策说着眼圈就红了,抹了把脸,“后来殿下亲自去京中讨军饷,上头非说饷银棉衣和粮食早已如数下放,最后饷银没讨来多少,殿下还被陛下苛责擅离职守。
“活下来的兄弟们憋屈,但也是真没地方说理。”
元羲偏头看着手边的账册,指尖拂过那上头被他攥出的褶皱,一言未发。
袁策见状接道:“虽然殿下从没在咱们跟前提过,但属下和活下来的兄弟都知道,打那之后,殿下一直不下身的白,是穿给那些枉死的弟兄们的。”
元羲又默了半晌方才开口,喉咙里塞了把干草似的:“就是那回,离京前,我不愿见京中热闹,便自清河街后绕路出城,经过七弟的别院时,他吊着一条手臂站在别院门口,脸白得像纸。
“我当时心情不佳,只跟他点了个头,后来出城经过乱葬岗时才听说,父皇不知为何,下令斩杀了七弟别院中所有的下人。”
袁策见元羲莫名其妙提起元珵,垂首想了少顷,恍然大悟:“殿下,这东西,不会是和七殿下有关罢?”
元羲自其中一本账册里摸出封信递给袁策:“这是老七的信,他替我查明了当年饷银未至的真相。”
袁策接过信,憨憨地笑了两声。
“又忘了你不识字,”元羲苦笑着将信从袁策手里抽回来,“骤然得知此事,有些气昏头了,我大致给你说说。”
袁策搬了个交杌在元羲对面坐下,竖起耳朵听。他起先还咬牙忍着,最后气得坐不住,一个不稳,连人带那不稳当的交杌一并摔了个倒仰。
他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往帐外走。
元羲喊住他:“你干什么去!”
袁策眼睛通红:“我去临邺!杀了那些狗官给枉死的兄弟们讨说法!”
元羲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袁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跺脚:“殿下做什么不拦我!”
“自我十八离京从军,你就一直跟着我,给我做了十年副将,我深知你的性子,你若想走,我拦不住的,”元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想杀谁便去,左不过被父皇治个擅离职守、戕害朝廷命官的罪,你战功不少,功过相抵,不至于牵连家人,最多判个斩首,没准还能干干净净得一杯毒酒,到时候,我多替你穿白就是了。”
袁策拳头攥得咯吱响,却只在原地站了半晌,便又折身回来,垂首站在元羲对面:“我不去了,我的命还得留着保护殿下,搭在那些狗官身上,多不划算。”
元羲站起身将那封信于油灯上烧了,复又转身看向榻上的账册:“我与和安相见不多,他自小困于别院,如今能查案,又能送这个来,不会是父皇网开一面,只能是朝中乱了。”
“殿下的意思……”袁策听出了元羲的言外之意,一惊,问,“你要站在七殿下这边么?”
“你知道,这兵权本也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是父皇为了牵制大哥硬塞给我的,”元羲长叹一声,“我这三个兄弟,大哥莽撞愚笨,四弟薄凉心狠,唯有老七,虽纨绔些,但好歹尚算纯善,于天下和万民考量,他是最合适那个位置的人。
“这几年没怎么听到过他的消息,只知他娶了个大煜商贾之女为妻,我当他没心气儿争,如今他既然想争,我这个掌着兵权的烫手山芋偏帮谁都不落好,不如帮他这个没坏透的,权当谢他不远千里着人送来这个真相。
“袁策,”元羲拍拍袁策的肩,“我明日一早启程回临邺,悄悄走,这军中,你替我守好了。”
“殿下要自己走这一趟?那不又是擅离职守么?”
“当年饷银确实下放了,但咱们却没收到,父皇当年苛责我,是怪我打了败仗,又将根源推脱为饷银没到,如今白纸黑字摆在这里,父皇不会不信了,”元羲看向沙盘左上角,伸手将那儿插着的小狼头旗拔下,往后挪了半寸,“当年那一败,那小部落嚣张至今,我会跟父皇立下军令,将此处打下来,换那些狗官千刀万剐。
“他们贪墨军饷,却不知父皇最在意的,就是开疆拓土。”
*
昌怀门外,一阵叽喳声吵得伏在孟冬辞膝头打瞌睡的林融霜哼哼唧唧地直起身。
孟冬辞掀起马车的车帘,探头看向落在宫门口獬豸头上的一只喜鹊。
林融霜也瞧见了,瞬时起了玩心,自荷包里摸出一枚铜钱,想丢过去吓那喜鹊一吓,却被孟冬辞拦住。
“阿姐不会是信那见着喜鹊有喜事的说法罢,”林融霜悻悻收回手,“元珵不是去老四那儿落井下石了么?落井下石也怕失败么?”
孟冬辞轻笑:“自然信。
“落井下石也讲究机缘,元棣此人心计颇深,比元轲强上不少,元珵若是不当心被他诈了话,可不就只能靠这喜鹊的好寓意了?”
与此同时,福旻殿外,刚从殿内出来的元珵忽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美滋滋地想:“这才走了半个时辰罢,娘子这么快就想我了?”
走了没两步,又自省道:“瞧着四哥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应该没露破绽罢?”
日前,他按孟冬辞的意思,将她从史聪那儿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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