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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阳升起。晨雾如纱,却掩不住江南城中冲天的血腥。晨风吹拂,带来运河的水汽,却也送来了鸦群盘旋的嘶鸣。
金玉楼江南分舵,已成人间炼狱。
奉命前来的六扇门精锐捕头们,甫一踏入,脚步皆是一沉。两百余具尸首姿态各异,都凝固着死前一瞬的惊怖,地板浸透暗红,踩上去都黏腻湿滑。纵是见惯江湖仇杀、凶案现场的老手,也被这极致的屠戮惊得喉头发紧。
“血月照野,刀下无魂……”
领头的捕头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这八个字。
除了那个名字,再无其他可能。
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回昭京。
六扇门总捕头沈砚坐在堂内,听着下属禀告“无一生还”四字时,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
他面上无波,心底却掠过一丝庆幸。
那仅存的五颗定魂丹,换得一个宗师境高手的承诺和一个能改变大庆未来的“天外之女”的人情。这买卖,实在太值。
等沈砚带着消息赶往御书房,隆庆帝朱翊烜听完禀报,批折子的手也微微一顿。
他抬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帝王身份不符的兴致,问道:“暗天盟左使今年年岁几何?”
沈砚答:“回陛下,二十有三。”
朱翊烜笑了:“哟,比爱卿你还小四岁。啧啧,如此年纪便有这般实力,再过几年,江湖上岂不是要喊你老沈头?”
沈砚额角青筋微跳:“陛下放心,臣必在而立之前达到那个境界。”
旁的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沈大人这话若传出去,明日御史台的弹劾折子能堆成小山。
但朱翊烜非但不怪罪,反而拍案叫绝:“好!有志气!等你成了宗师,朕让钦天监把这事记进《祥瑞录》!就写‘大庆双龙,一文一武震八方’!”
此时,一名太监悄步送入一份密奏。皇帝扫了一眼,脸色微沉。
密奏来自江南道监察御史,弹劾六扇门办案不利,竟让如此悍匪在富庶之地掀起滔天血案,并要求朝廷发海捕文书,联合武林正道围剿魔头照野。
朱翊烜一目十行看完,便将密奏随手扔在一旁,反而又拾起之前的话题,笑着开口:“沈砚啊,你说,朕把安阳嫁给那小子如何?郎才女貌,江湖朝堂,也是一段——”
“陛下!”沈砚赶紧打断他,“您忘了,褚姑娘……”
朱翊烜却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道:“朕知道啊,天外来的仙子嘛!但本朝最不缺的就是俊后生!这样,把褚姑娘封为昭华公主,再办个比武招亲,让那些江湖儿郎都来皇城热闹热闹!”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沈砚:“且朕看你就很不错,文武双全,说不定最后能拔得头筹,替朕解决了这桩心事,抱得美人归呢?”
沈砚皮笑肉不笑:“陛下,您若不想皇城变坟场,还是莫要再提比武招亲之事。”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玄铁覆面的煞星,提着滴血的刀杀穿皇城的景象。
皇帝终于稍稍正色,问:“当真那般……情深?”他一时想不到别的词。
沈砚想了想云峥回来禀告的场景,答:“皆能甘愿为对方死。”
这下换皇帝沉默了,九重宫阙里长大的帝王,何曾见过这样的感情?
他想,一个是身怀异术,来自天外的仙子,一个是杀名赫赫的江湖疯子……这“情”字,真就那般霸道吗?能让这两个怎么听都不般配的人为对方付出到这种地步?
良久,似乎是想象了一下沈砚所描述的画面,他悻悻然改了主意。
“罢了,那就按之前议的,封褚姑娘为昭华公主,再封那个……照野是吧?封他为玄甲侯,至于婚期……”
他挥挥手,随意道:“你下次见了替朕问问。哦,对了,那家伙之前劫我那批南疆贡品就当他们新婚的贺礼了,别想让朕多出一分!”
沈砚失笑,那批贡品之前可让自家陛下心疼了数月,在御书房跳脚骂娘不知多少回,此刻倒成“大方”的贺礼了。
“陛下。”他忽而又道。
“又怎么了?”
沈砚斟酌着词句,“臣以为,朝廷对褚姑娘的重视与礼遇,不应仅仅源于她与照野的关系,或是那尚未验证的炼铁术。”
皇帝挑眉,“哦?”
“除了那些奇术,褚姑娘真正厉害的,是她脑子里那些我们从没听过的学问。云峥回来曾禀报,说褚姑娘虽无内力,却精通一套迥异于我等认知的医理体系。”
他稍作停顿,组织语言:“她说人伤口腐烂发烧,并非‘邪气’侵体,而是有肉眼看不见的‘微虫’钻进皮肉里作祟,这些小东西会啃噬伤口、引发高热。”
皇帝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知不觉直了。
比起那些玄乎的仙道之说,这能实实在在少死人的法子,显然更戳中他的心。
听到一半,朱翊烜忍不住攥紧了手:“若她所言非虚,岂不是说,朕的将士们许多本可不死?”
“陛下圣明。”沈砚立即接话,“正是此理,褚姑娘曾告知云捕头一法,用‘取酒之精魂’的法子,提炼出极烈的纯酒清洗创口,可极大遏制溃烂,保全伤者性命。”
“去岁北境雪原,我军轻骑营三千七十六人,中伏负伤后生还者……不足一千。”沈砚的声音低沉下去,“若此法早得验证,或许那些儿郎此刻仍在守卫边关。”
朱翊烜指节倏然收紧。发出清脆一响。他眼前仿佛浮现那些年轻面容,那些他亲自点将、赐酒的少年英才。
“说下去。”皇帝的声音有些发紧。
沈砚顺势再进一步:“且此‘酒精’非但可用于沙场,民间疡医、接生婆乃至百姓日常清洁皆可用之。若能量产,不仅可活人无数,其利更可充盈国库。臣粗略估算,岁入百万两,并非虚言。”
朱翊烜眼中精光大盛,倏然站起身,夺过朱砂笔,在圣旨上龙飞凤舞。
“好,好!好一个昭华公主!好一个天外之学!”
他连喊几个“好”,笔走龙蛇。
“即着昭华公主领工部员外郎,赐金牌,可调阅将作监、太医院及皇家典藏!一应所需,六部协同,不得有误!”
侍立的老太监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拂尘险些落地。大庆开国二百载,何曾有女子位列朝堂?!
朱翊烜却意犹未尽,写完圣旨,又对着沈砚道:“告诉那照野,玄甲侯的府邸朕给他盖得比昭阳殿还气派,但他的刀……当然,如果他愿意教朕刀法的话,偶尔杀错个把贪官也不是不可……”
恰在这时,清风穿堂而过,吹动皇帝未束的鬓发。
沈砚这才注意到,他这位幼年伴读鬓角已生出白发,可眸中跳动的精光仍如当年那个躲在御花园,偷看江湖话本,向往快意恩仇、仗剑天涯的太子殿下。
“臣,领旨。”沈砚躬身退下,嘴角微扬。
他家陛下这异想天开的毛病,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
于是,远在另一个世界的褚羽还一无所知时,不仅先一步得了朝廷“编制”,还平白多了位认死了的皇帝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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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因褚羽掀起波澜,而江湖市井间,她的故事早已被传唱得更加离奇。
青州,临江城,“梨园春”大戏楼。
午后的日头正盛,戏楼里却比外头更热。
雕花木窗全敞着,仍挡不住满场的人声鼎沸。
今日的重头戏不是名角儿的《贵妃醉酒》,也不是武生的《长坂坡》,而是新排了五日就红遍整个城的时兴戏——《褚华照夜明》!
“咚!锵!”
锣鼓敲得震天响,台上正演到最揪心处。
布景是药王谷那道阴森隘口,怪石嶙峋间。
扮演“血月煞星”照野的武生一身玄衣泼满“血污”,鬓角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正被数名画着青面獠牙脸谱的武行围攻。
那些脸谱各有标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暗指哪三大势力。
“煞星”踉跄着退了半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前排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撑住啊!”
这时,后台突然飘出一阵清越的笛音。
扮演天外仙女的旦角一身素白水袖,如惊鸿般扑到“照野”身前,毅然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她昂首面向凶神恶煞的“敌人们”,水袖翻飞,唱腔凄厉决绝:
“要杀他,先踏过奴家尸骸去!”
“尔等豺狼虎豹心,怎知人间真情义!”
“今日我魂断此谷中,化作厉鬼索尔命——!”
唱词俚俗直白,却将那股以命相护的决绝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观众看得屏息凝神,几个感性的妇人甚至抹起了眼泪,拽着自己身边的汉子嘟囔:“这仙子心善,那煞星……想必也有苦衷。”
谁都知道这戏里的“天外仙女”是谁。
褚羽啊!她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昭华公主,兼着工部员外郎的差事,是本朝头一个女官!听说前几日陛下还下了旨,把她记在了太上皇名下,成了正经的公主殿下。明着是认妹妹,实则是怕有人再嚼舌根,震慑那些还敢非议“妖女”之人。
连带着,戏里的“照野”也少了几分阴鸷,多了些被迫为恶的无奈。
直到台上演到两人被一道白光裹住,缓缓“飞升”,幕布落下时,台下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铜板直往戏台上扔。
戏班刚下台,说书人就摇着醒木上了台,喝了口茶润喉,拍案道:“列位看官,戏看完了,咱来说段真的。”
“前几日,江南地面上出了桩大事——金玉楼江南分舵,没了!”
“没了?”前排有人追问,“怎么没的?”
“让人一锅端了!”说书人唾沫横飞,手指点着台下,“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戏里那位‘血月煞星’,照野!”
“无相境舵主,‘断魂双刀’陈双刀,陈大当家,诸位猜怎么着?连人家一刀都没接住!咔嚓!身首异处!”
“嚯——!” 满堂哗然。
“一刀都没接住?!那可是无相境啊!”
“我的亲娘!那煞神不是跟着仙女去天上去了吗?怎么又杀回来了?”
“我听说金玉楼找他一月都没找着,怎么一出来就下这么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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