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微熹,苏锦绣已坐于绣绷前,眼下还有淡淡青晕,指尖却稳执银针,为安尺素未竟的鹿乳奉亲图收锋。
银线细若秋毫,在绢布上勾摹鹿颔柔毳,丝线晕染萱草,针脚密合,盘花易绾,将郯子亲奉鹿乳的孝意细细织入纹样。
窗外偶有莺啼掠过晨霭,长街尽头断续传来马蹄声,沉沉如叩心鼓,却扰不了她屏气凝神的专注。
直至最后一缕丝线绣成,她才松了口气,摩挲着绣就的图景,目光又落向旁侧铺展的素色卷轴。
那是最后一幅孝图的底布,因缺了关键绣线,无法动工。
她望着那片素白怔怔出神,悬而未决的忧虑漫上心尖,竟连窗外马蹄声骤歇、有人翻身下马的动静都未察觉。
荆王究竟秉性如何?若以此残卷奉上,岂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华韵阁的挚友,会不会皆因她遭池鱼之殃?
忽有玄衣少年掀帘而入,劲装沾着些微征尘,屋内众人都在各自绣棚前专心做活,直至琳琅抬眼瞥见,方低呼出声:“呀,这公子眼熟的紧……锦绣!莫不是你那位阿弟?”
苏锦绣闻言猛地回首,见了来人身姿修长,定睛一看真是闻时钦,一时怔在原地。
未等她回神,他已先转向阁内三位绣娘,颔首为礼,清朗道了句“诸位姐姐安好”,礼数周全,她们笑着应了。
随后便目不旁骛,径直朝着绣绷前的苏锦绣走来,带着旅途的风尘与急切的力道。待行至近前,见她仍愣着神端坐不动,他便单膝跪地,恰好与她平视。
“阿姐?”
三位绣娘见此情景,相视一笑,各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皆轻放针线,悄然退去,将这方绣阁留给二人,好诉那别后衷肠。
苏锦绣这才反应过来,手不自觉已搭上他的肩,惊喜得话音发颤:“你……你不是说归期要一月有余么?怎的此刻便回了?”
闻时钦却未应声,只皱眉抿唇,目光如细梳般扫过她眼下青晕、鬓边散乱的碎发,又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分明是连日熬煎的颓态。
眼底疼惜如潮,几乎要漫出睫羽。
四目相对,被他打量时,她也忍不住凝眸将他细瞧,多日未见,只觉他肩背似更宽阔了些,神采也愈发飞扬。即便抛开姐弟间那份偏爱,不掺半分“自家人总觉好”的私念,她也得承认,眼前人是难得的世间俊朗儿郎。
她看得入神,忽觉他目光亦在自己身上流连,才猛然惊觉,这些时日连轴赶工,自己定是容色憔悴、狼狈不堪,慌忙如受惊的蝶,偏过脸去,堪堪避开他的视线。
闻时钦喉结滚了滚,强忍着想斥责又心疼的冲动,语气尽量放得平缓,却仍藏不住尾音里的颤意:“我才半月未归,阿姐就将自己磋磨成这副模样。若真耽搁到一月之后,岂不是要叫我肝肠寸断?”
话音未落,闻时钦便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臂弯稳如磐石,转身便要往门外去。
苏锦绣惊得攥住他衣襟,忙道:“阿钦,等等,现今还不能回,后日便是绣活交工的日子,我……”
“什么绣活,竟比你的性命还重?”闻时钦打断她,几乎咬着牙说出口,“是哪家主顾,敢这般逼你?”
这话里的愠怒如寒刃出鞘,苏锦绣还想再劝,他却根本不给半分余地,大步跨出绣阁,将她稳稳放在马背上,自己随即翻身上马,双臂牢牢圈住她,一声“驾”便催得马儿疾驰起来。
风在耳畔呼啸,苏锦绣埋在他怀中,连争辩的话都被风吹散。
待至绣巷归家,闻时钦径直将她抱进内室,轻轻放在床榻上,掖好被角:“你且歇着,什么都别想。”
苏锦绣刚想说话,却被他冷寂的目光堵了回去,他转身寻了张矮凳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沿木纹,只静静陪着。
闭上眼,可心头的烦忧如乱丝缠扰。
她片刻后又睁开眼:“阿钦,我睡不着……”
“总想着那绣活,若交不出,怕是要连累华韵阁的人。”
闻时钦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压着翻涌的情绪,待呼吸渐平,才缓缓转回来,语气放得柔了些:“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锦绣从荆王府要二十四孝卷轴说起,讲绣娘被花满渚挖走、寻线处处碰壁,再到缺了水青石染不了线、最后一幅图至今空着底布,连连日的焦虑与怕连累旁人的惶惑,都一五一十道来。说着说着,鼻尖便泛了酸,末了还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
很奇怪,无论多天衣无缝的坚强,总会在他面前丢盔弃甲。
闻时钦听完了然,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碎发:“是我回来晚了,这事交给我,阿姐只需好好睡一觉,别的都不用管。”
苏锦绣从未将欲竟之事全然托付给旁人,总想着凡事需亲力亲为才放心。可此刻望着闻时钦眼底的笃定,听着他沉稳的话语,心中那片悬着的慌乱竟奇异地落了地。
她望着他,愣愣点头,末了轻声应道:“嗯。”
近半月来第一次囫囵酣眠。
醒来时窗外正洋洋洒洒着细雨。
苏锦绣匆匆梳洗罢,回屋才见桌上压着张素笺,是闻时钦的遒劲字迹。
“约莫午时后归,用膳不必候我。”
于是她便撑着伞往巷口早市去,她在张记食肆前要了份蟹肉酿橙,橙瓣挖空填了蟹膏与糯米,蒸得香软清甜。又买了盒乳糖真雪,莹白的糖霜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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