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府门,街市上正是热闹时分。
令令一双眼睛不够用似的,被糖画、面人、风车、琉璃盏这些新奇玩意儿勾得左顾右盼。
她左手揽着刚买的兔儿灯和泥捏的小老虎,怀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香包和拨浪鼓,几乎要抱不住了。可她的右手,却似与易如栩腕间生了连理枝一般,攥得紧紧的,任凭易如栩如何想不动声色地松开些,都纹丝不动。
易如栩看着她踮脚翘首,指着摊位上的走马灯咯咯直笑,那模样天真烂漫,不染尘埃,有些心下不忍。
他侧过脸,问身旁的苏锦绣:“巧娘,你看……这场戏,当如何演来,方能令她知晓究竟,又不致伤她过深?”
苏锦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令令,也是一脸为难,她轻轻摇头:“如栩哥,此事……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措手。”
三人正行间,易如栩忽然抬手指向街尽头:“巧娘,你看,那是比翼楼!”
苏锦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精巧阁楼立于街角,飞檐翘角,颇为雅致。
“我曾闻此楼有一段佳话,”易如栩续道,“楼中那株百年桃花树,乃桃花仙子所化。若有情男女在此树下行三拜之礼,便能得仙子庇佑,一生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我前次带令令来过,曾将这传说讲与她听。她心思单纯,若见我们在此行礼,想来便会明白,你已是我的新妇了。”
苏锦绣听到“新妇”二字,愣了一下,又念及演戏而已,遂定了定神,轻声应道:“好,那我们便进去吧。”
二人牵着令令步入比翼楼。
楼外看似仄狭,入内方知别有洞天。院中颇为宏敞,中央老桃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几乎遮蔽了半边天,其上缀满嫣红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远望如绯色云霞,绚烂夺目。
枝干间挂满了各色的祈福锦囊,随风轻轻摇曳,似有无数心愿在风中低语。
树下不远处,立着一尊小巧的桃花仙子石像,神态温婉。像前摆着几个蒲团,显然常有人在此私定终身,留下不少痴男怨女的缱绻足迹。
二人正低声商洽待会儿如何行事,令令却像只灵巧的小松鼠,一骨碌便跑远了,噔噔噔地爬上二楼的楼台。
那楼台向外悬挑一截,恰如天然的观景台,能将院中景致一览无余。她扒着栏杆,探着小脑袋往下喊:“表哥,姐姐,快看我!”
“哎,令令,你怎的跑这般快……”易如栩无奈地笑了笑,“罢了罢了,在那儿也行。令令,你且看好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苏锦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待会儿,我们便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礼。这个仪式,令令是知晓的。”
他语气庄严肃穆,仿佛眼前并非逢场作戏,而是真正的新婚大典。
苏锦绣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就在两人仍在低声商议之时,令令怀中玩具盈溢,一个没抱稳,手中风车便滑落于地。那风车轱辘轱辘滚了数圈,恰逢一阵风来,又顺风向旁滚去。
令令惊呼一声,忙将怀中物事放下,小跑着去追。
就在她弯腰欲拾的刹那,脚下不知被何物一绊,身形猛地向前扑出,额头撞上一个坚硬之物。
令令茫然抬头,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玄色云纹战靴,靴底厚重,边缘尚沾些许尘土。
她顺着战靴缓缓上望,只见那人玄色劲装外罩柳叶软甲,甲片细密如鳞,泛着冷冽寒光。乌发以银冠束于头顶,未戴头盔,赏心悦目的面容一览无余。
只是其周身肃杀之气凛冽,仅一个蹙眉,凌厉便盖过俊丽眉眼。他腰间悬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身后还立着数名同样身着软甲的随从。
令令被他眼中寒意吓得一颤,小嘴一瘪,泪珠便要滚落。
“敢哭,就得死。”
令令吓得瞬间憋回眼泪,大气不敢稍喘。
那人指了指栏杆:“去,站到那边看着。”
令令不敢违逆,只得怯生生爬起,挪到旁边,委屈地站着,向易如栩和苏锦绣投去求助的目光。
而楼下正到了温情脉脉的关头。
易如栩牵着苏锦绣的手,先向桃花仙像躬身祷告:“今日带新妇来见仙师,求仙师保佑。我这新妇,天上地下,唯此一人再难寻。往后我定与她好好过日子,疼她惜她,若有负她,甘受天谴。”
苏锦绣听他言辞恳切,情意真挚,便委婉提醒:“如栩哥,上面令令看着呢,我们还是快些吧。”
易如栩回眸看她,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温柔:“好。”
两人并肩跪在蒲团上。
易如栩抬眼往高台上瞥了一眼,确定令令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便轻声道:“一拜天地。”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拂过,满树桃花簌簌飘落,宛如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漫天花瓣落在男子修长的身形上,也落在女子柔软的裙裾间,是天地间最温柔的祝福,为这对璧人披上了一层浪漫的纱衣。
待两人起身时,发间皆沾了几片粉白的花瓣,平添几分旖旎。
“二拜高堂。”
因两人高堂皆已作古,便对着桃花仙像再躬身一拜。礼毕,易如栩伸手将苏锦绣轻轻扶起。
苏锦绣心中忽生异样,一股莫名的负罪感悄然浸上心头,仿佛亏欠了谁一般。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没事的。
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与易如栩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一退,恰好露出两人中间的桃花仙像,那尊小巧的石像静伫于此,仿佛在无声地观摩着这一切。
“夫妻对拜。”
苏锦绣正要俯身对拜,眼前骤然有重物破空而来,飞速掠过。疾风惊得她额前碎发向后飞散,随即“铛”的一声巨响,震得耳膜生疼。
抬眼便见一支羽箭正中桃花仙像的头颅,那石像瞬间碎裂成无数裂片,应声倒地。
苏锦绣心下巨震,魂飞魄散。
方才若不是自己鬼使神差地退了半步,若不是那一丝犹豫……
若两人真对拜下去,头颅定会挡住桃花仙。
那支箭,又会让谁肝脑涂地?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悸,迅速扫视四周,最终将视线锁定在射箭之人身上。
正是二楼的观景台!
那里,令令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小脸煞白如纸。而她身旁,身着软甲的逢辰,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正手持长弓,手臂还稳稳架着,弓弦紧绷如满月,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眼中似有绿幽冥火跳动,杀气凛冽如霜,仿佛要将他们二人当场诛灭。
苏锦绣望去,只见台上逢辰手臂后抬,便有侍从再次递上箭矢。
他接过羽箭,拉弓,上弦,准头向左偏。
“怎么不拜了?继续啊,不是要夫妻对拜吗?”
箭随音落,直直射向易如栩的右手腕。幸亏易如栩反应迅速,及时侧身躲避,只是小臂被箭锋擦过,划开一道血口。
易如栩乃是翰林院文人,右手若废,于他而言,不啻于画家失明、乐家失聪。
苏锦绣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是怕易如栩受伤,还是怕逢辰再做傻事,直接旋身向前,慌忙地挡在了易如栩的身前。
她抬起头直视着台上那个已然疯魔的人。
逢辰挽弓的手猛地一顿,随即目光从箭镞上移开,微微偏头,皱着眉,似是在仔细打量她。
两人就这样隔空对峙。
苏锦绣不知怎的,竟瞬间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深意。
那眼神无声地在说:你护着他,我会让他死得更惨。
苏锦绣猜对了。
因为台上的逢辰猛地将弓矢掷于地,随即反手抽出腰间长剑,转身便向楼梯口阔步而去。
苏锦绣吓得胆肝俱裂,连忙拉着易如栩往后退,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如栩哥,你快走!”
“巧娘,他拿着剑,我岂能弃你而去?”易如栩的声音决绝又固执。
“快呀!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你快走!”
苏锦绣心若死灰,猛地回头,只见逢辰手提寒锋,周身戾气如九幽无常,正从楼梯口步步趋近。
不等两人反应,逢辰已提剑杀到,一剑劈下如雷霆万钧,易如栩连忙侧身躲闪,却不慎踉跄倒地。
逢辰剑势不停,顺势刺向地面,长剑大半没入泥土,剑尖离易如栩咽喉仅分毫之距。
苏锦绣不顾一切地扑到逢辰身前,从正面死死抱住他的腰,哭喊着:“别做傻事!快住手!你这是做什么呀!”
那柔荑的力道本可忽略不计,但覆在他手腕上时,却让那双能执千斤铁的手奇异般地垂落。
苏锦绣见他戾气稍敛,连忙捧住他的脸,指尖轻柔地摩挲着,试图安抚他狂躁的心绪,同时以眼神急示意易如栩速离。
易如栩见逢辰果然未伤苏锦绣,便颔首应着,小心翼翼起身,快步去台上找了令令,退出这是非之地。
苏锦绣见他远去,心中刚松口气,回头欲问逢辰,却迎面撞进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炽热之吻,几乎令她窒息。
她越退,他越逼,力道之大竟似要将她悬空带起。她的脚慌乱踩过桃花仙像的残片,最终被他狠狠抵在一棵桃树上。
在破碎的神明面前,他用一个掠夺般的吻,亵渎了她。
一吻终了,逢辰静了下来。
苏锦绣拼命喘息,已做好了他发狂、斥责,甚至如往昔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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