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随着曲衔觞迈入荆王府,朱漆戟门内雕梁画栋,甬道皆以汉白玉铺就,两侧虬松如黛。
莫说梁柱鎏金、阶前玉砌,便是随便刮取些檐角金箔、拾得片碎裂琉璃,到了市井间,也足够寻常人家支应生计。
苏锦绣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只敢以眼角余光掠过。此前她虽也涉足过些豪贵宅邸,可较之这王府的规制,竟都如蕞尔小丘比之岱宗,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听闻你们华韵阁当家的前几日归了,还为你助力赶绣?”曲衔觞侧首看她,漫不经心地发问。
苏锦绣忙垂首应道:“是,尺素姐姐心怀仁善,不吝出手相援。”
“尺素姐姐?仁善?”曲衔觞语气疏淡,“也是,她总爱菩萨低眉,是个对谁都肯滥施恻隐的大圣人。”
苏锦绣未参透她话中深意,只默默跟上她的脚步,踏上汉白玉丹陛,转入承熙殿。
殿内熏着沉水香,暖光从高窗棂格间漫进来,漾在金砖地面上。
荆王正端坐在上首蟠龙座上,手中捏着一卷文书,似在凝神细阅,旁侧侍立着几位青衣侍从,皆垂手敛目。
荆王指尖点着簿册:“太妃不喜乳糖狮子的甜腻,熏香也忌甜梅香,这两处得改。”
“王爷,”曲衔觞上前一步,躬身禀道,“华韵阁的锦绣娘子已带到。”
苏锦绣闻言,屈膝行跪拜大礼,声音恭谨:“民女苏锦绣,见过荆王殿下。”
荆王闻得声息,抬手挥退左右侍从,殿内瞬时落得静穆,唯余炉中沉香轻缓吐纳。
他垂眸睨向阶前伏跪的女子,见其身形纤弱如扶风细柳,脊背绷得僵直,随呼吸微颤,实在难将这副怯懦模样,与敢于私室论及自身的胆气相契。
“起身罢。”
苏锦绣却似被施了定身术般,依旧伏在金砖上,半晌未敢动弹。
旁侧立着的曲衔觞见状,忙提点道:“糊涂丫头,王爷既已赐你起身,怎还怔着?”
荆王见她这副模样,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先前嘱你华韵阁绣制的二十四孝卷轴,可已完工?”
苏锦绣抬眸时眼底无怯意,平缓回道:“王爷恕罪,小女无能,未能绣制完成。”
话音落时,殿内声息似凝。
曲衔觞握着绢帕的手骤然收紧,她原只盼苏锦绣吃些苦头,从没想过她会当众认下这罪,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
“哦?既如此,你是来直接认罪的?”
荆王先眸底不耐翻涌,先前已点透延误寿礼的利害,这女子竟还敢坦然认败,倒似明晃晃挑衅,是而他怒极反笑:“延误太妃寿礼,本就是不敬皇室的重罪。念你一辈女流,倒可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打入天牢,交与大理寺勘审定罪,该受的刑、该服的苦,一笔笔都得受全了。要么,此刻递了辞状认了罪,赏你一杯鸩酒,倒也落个痛快。”
“且慢!”
一声清亮男声撞破殿内沉寂。
荆王、曲衔觞与苏锦绣俱是抬眸,殿门处不知何时立了道身影,高挑秀雅的好身段,一袭鸦青色素面夹袍,腰挂墨玉,竟比殿内宗室服饰更显气度。
苏锦绣素知此人随性,从未见他着这般正经衣饰,一时竟有些认不真切。
荆王看清来人,先是眉峰微挑,喉间溢出一声轻“阿……”,后又转了口吻:“应道长怎会在此?”
应不寐闻言笑了笑,摇着扇子上前几步,语气熟稔得仿佛在自家居所:“闲来无事,便来王府逛逛,倒没想到王爷今日得闲理事。”说罢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青瓷茶杯,自顾自倒了杯凉茶饮下,目光斜斜瞟了眼仍跪伏的苏锦绣,又转向荆王,挑眉道:“王爷,这是?”
荆王指尖叩了叩案角:“无甚大事,处置个胆大包天的人罢了。”
“呦,”应不寐放下茶杯,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一介民女能胆大包天到什么地步?依我看,王爷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荆王瞥了眼应不寐,复转眸向苏锦绣:“再予你一次陈词之机,若仍语焉不详,纵是官家亲临,亦难救你这忤逆皇室之罪。”
苏锦绣旋即抬首朝殿外轻唤一声,未几,殿门轻启,安尺素捧半尺高绢轴入内,步履轻缓如踏云,至阶下便垂眸置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曲衔觞瞥见那抹身影的刹那,呼吸骤窒。直至绢轴将展,她才猛然回神,指尖不受控地嵌进掌心,指甲深掐肉里,亦浑然未觉。
绢轴次第展开,首幅孝感动天中,舜帝身披粗布麻衣,身旁大象衔禾、小鸟啄谷,苏绣的劈丝细如毫发,连麻衣的纹理、鸟羽的绒感都清晰可见。
次幅亲尝汤药里汉文帝执勺侍母,汤药的热气用淡金绣线晕染,竟似真有暖雾萦绕。
再看百里负米,子路背着米袋跋涉山间,布袍上的补丁、山道上的碎石,皆用虚实针绣得立体,连他额角的汗珠都以珠片点缀,莹莹泛光。
最摄人者,当属那幅涤亲溺器图。
图中黄庭坚身着绯色官袍,俯身持器,衣摆流云纹竟以天雨过天晴绒线绣就。那线取水青石染就,经七晒七晾、固色浸煮而成。细若游丝却韧逾弓弦,光下泛着泠泠水泽,连流云褶皱都似裹着清风,仿佛下一刻便要从绢上翩跹而去。
满殿只余绢轴展开的轻响,荆王看着那一幅幅孝图,竟也愣了神。
针脚细密如蚕丝吐蕊,配色雅致却不失灵动,连人物眼底的情感都绣得真切,他恍惚间想起那句“十指春风绣作花,银针穿线走芳华”,今见其绣于孝图,果觉名不虚传。
应不寐摇着折扇上前,目光在绣品上流转,唇角噙笑:“王爷,此等针底藏春,丝中纳景的手艺,若说她无能,倒显得你我有眼无珠了。”
荆王目光掠过绢轴上的天青流云,心中已漫上几分赞叹,这般手艺,纵是宫中绣坊也难及。
可转念想起她先前的说辞,分明是故弄玄虚,那点赞赏便又被压了回去,于是沉声问道:“你既有这般绣艺,亦将图绣成,方才为何故作姿态,戏耍本王?”
苏锦绣当即叩首,额角轻贴金砖,字字掷地:“小女万万不敢戏耍王爷。王爷素来仁孝,待人宽厚,这是朝野皆知的。当日王爷命人将差事交予时,小女便暗自思忖,这差事繁复异常,还要短时间内绣完整套,莫不是先前有什么过错,惹得王爷不满,才以此相试?”
她稍顿,语气愈发恭谨:“是以小女接了差事便夙兴夜寐,三更起五更歇地捻线刺绣,只盼能赎清过错,从未敢有半分懈怠。”
“方才直言无能,并非故弄玄虚,更无半分凌驾折辱之意。王爷您对太妃的孝贤之心,早是传扬在外的佳话,难道会因小女一幅绣图的成与不成而减损分毫?您敬母的赤诚,是从骨血里透出来的,难道会因几句流言蜚语、些许小人猜忌而有半分动摇?”
“小女拙见,这幅图于您的孝心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俗物。即便没有它,您对太妃的情意依旧澄澈如清泉,半分不会掺假。”
“是小女僭越了,还望王爷恕罪!”
说罢,她腰身再折,行了个十足的大礼。
荆王听罢这番话,忽生几分羞愧,这般浅显的孝在本心的道理,连个小小女儿家都看得通透,自己竟还因旁人几句揣测、几分质疑,便执着于绣品成否,反倒落了下乘。
旁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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