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云说完之后回味了一下，似乎察觉了自己这话有点儿不对味，大庭广众之下拽着人家手，好像也不大好，于是赶忙松开了：“咱们有别的事要干，待会儿跟紧点。”
他可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这孩子身手的。
昭鹊揉了揉抽回的手腕，神色不善地瞟了既云一眼。他抿了抿唇，心中仍有疑虑，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最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既云被他这么一眼瞪得怔了一瞬，心道自己前几天的待遇还不是这样的，怎么两天没见就变样了？难不成谁跑这小孩面前说他坏话了？
可惜眼下顾不上这些，既云只得将它们一股脑全都压下：“剩下的人全都跟我走——行动。”
夜色如墨，几人借着月光沿着归川支流悄然潜行。大概离河道还有一段距离时，昭鹊已经听见了细微的流水声——但似乎又不是听见的，他更偏向于那是一种知觉，外化成了听觉上的感受。
行至水渠边的一块石头旁，下游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地也传了过来。既云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囊，里面装着一种灰绿色的粉末。他指尖沾了些许弹入水流，粉末遇水即溶，泛起几不可察的泡沫。虽然下药这事儿不大光彩，但他们毕竟人手有限，想要最大限度地减少时间和伤亡人数，就不得不采样一些非常手段。但此法也并非万无一失，只能说是碰个运气。
他转头看向昭鹊，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就开始解释：“随身带的一点小东西——不害人，就是稍稍会有点不好受。”
既云弯腰拨开丛生的芦苇，水波将月光搅碎成无数银鳞，水流经过石槽时会发出细碎的呜咽声。他率先踏入及膝的河水中。上游的水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蜿蜒如一条沉睡的蛇。昭鹊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却在刚迈出脚步时骤然间一顿。
“怎么了？”既云回头看见少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出神。
昭鹊略带迟缓地冲他摇了摇头，左手却无意识地按住心口。这感觉比在苍狩族时强烈许多，水流声中夹杂着某种近似呜咽的絮语，仿佛下一秒就有无数双手要从水底伸出来要拽他衣角。但当他凝神去听，又只剩下普通的水声。
“没事。”昭鹊短促地回答，却看见既云眯起眼睛，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而后忽然伸手抹掉了他额角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
“才多大点人就这样，”既云的声音比往常沉了几分，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语气又柔和了起来：“有事记得说。”
昭鹊胸口的那阵心悸还没缓下去，眼前还恍惚着，又被既云这样柔声细语地哄小孩似的哄了两句，只觉愈发晕头转向了。
过了片刻，他才终于点了点头。
既云示意众人贴着渠岸芦苇丛的阴影前行。拐过第三个弯时，主帐的轮廓已然可见。帐前的空地上篝火正旺，铁架上的烤肉滋滋流着油花，混着松脂燃烧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
密密麻麻的侍卫围着篝火或坐或站，有人手里还攥着啃了一半的兽骨，更多人则端着木碗大口喝水。既云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会意，猫着腰从岸边分散开，借着高过人的灌木丛隐去身形。他们屏着呼吸静静盯着那些正在畅饮的身影，等待药效发作的时刻。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短促的哨音，侍卫们像是听到了无声的指令。有人迅速将啃剩的兽骨丢进火里，火星 “噼啪” 溅起，有人把木碗往地上一搁，拿起靠在一旁的兵器，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快步归位。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松散的人群便列成整齐的方阵，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既云在草丛中微微直起身子，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排列整齐的身影。一行行，一列列，几乎看不到空隙，几乎将主帐围得密不透风，显然大部分兵力都被调集到了这里。
昭鹊伏在一块岩石后，耳边的水流声忽远忽近。没一会儿，就觉得那刚缓下去的诡异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他猛地转头，云层将水面的波光割成一块一块的，没有任何不对劲。昭鹊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泥土，心跳声在耳畔轰鸣。
他不动声色地往远离河道的一边挪了挪，既云却还是注意到了：“还难受么？”
夜风掠过水面，带起一阵细碎的波纹。昭鹊张了张嘴，斟酌半晌不知道怎么说：“离水远些便好了。”
怕水么？
既云心里有些愧疚刚才把昭鹊硬拉了过来。他没敢多问，只是欠过了身子，伸手将昭鹊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他离又水渠远了些：“两刻钟，马上就好了。”
昭鹊没说话，只是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两刻钟显得格外漫长，草丛里的虫鸣不知何时歇了，只有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伴着远处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既云在留意主帐前动静的间隙里看了一眼昭鹊，见他紧抿着唇，目光却紧紧盯着猎鹰族营地的方向，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昭鹊的呼吸却还未完全平复，远处已经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响。
东侧高地上，粱远率领的佯攻部队终于动手了。数十支火箭同时升空，在夜幕中划出明亮的轨迹，像一群扑向猎物的火鸟。箭矢钉入木质栅栏的闷响接连传来，紧接着是猎鹰族战士慌乱的喊叫：“敌袭！东面敌袭！”
火光骤然腾起，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木材和帆布，很快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烈焰扭曲了空气，热浪翻滚着向四周扩散。火光中，猎鹰族守卫慌乱的剪影在帐篷上到处乱窜，像影戏里失控的偶人一样。
“跟我上——！！”粱远一击即中，这会儿风头正盛。他带着几十个战士挥刀砍断拦路的绳索，刀光闪过，拦路的绳索应声而断。粱远又命人趁乱将火把抛向营帐，夜风助长火势，顷刻间便吞噬了好几顶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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