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归川的水面像镀了一层碎金,粼粼波光被晚风揉皱,又缓缓舒展。苍狩族领地的篝火烧得正旺,火星噼啪炸响,混着酒香与烤肉的焦香,在欢笑声中腾起,又散入渐深的夜色里。
族长阿旦暮端坐在主位上。他身侧是新婚的长子重阑,一袭崭新的兽皮袍子衬得他肩宽背挺,眉目间尽是意气风发。
新妇是启明长老家的大女儿,身形娇小,眉眼温顺,发间还别着朵新摘的绒花,在火光里显出几分怯生生的艳态。
“恭喜族长!贺喜大公子!”
“大少好福气啊,咱们族里最美的姑娘就这样叫你娶回家了!”
……
喧闹声里,阿旦暮举起酒碗:“同喜同喜,今日族里双喜临门,一来重阑成家,二来山炉族那边退了兵,这碗酒敬各位!”
族人们立马举着酒碗纷拥上前,一饮而尽。几个喝得半醉的年轻战士跳进圈内,挥舞着骨刀,踩着鼓点跳起战舞,引得众人喝彩连连。
酒过三巡,宴席正酣。匀绌长老却独自坐在席位上一动不动。他已是垂暮之年,背驼得像张弓,脸上也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可他的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衣襟也平整挺括,不见半分随意。
他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酒碗一直端在手里却还是满的。有人来敬酒,匀绌长老便勉强扯出个笑,象征性地抿一口,而后又恢复成那副沉默的模样,连带着周围的气氛都比别处滞涩些。
既云已经离开三十来日了,这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苍狩族从不插手边陲小族的纷争,这次却破例派了既云去祥山族。
但打仗怎么说也不是寻常小事,既云过去些年又从未被委以重任,族人们自然私下议论纷纷,都说若非那一阵恰好和山炉族打起来了人手不够,又正逢大少的婚事,这种凶险的差事根本轮不着二少去。
“匀绌长老,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喝?”一个年轻族人笑着将酒坛往他面前推了推:“莫非是也想讨杯大少和新夫人的喜酒?”
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匀绌长老抬头看了眼新妇——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丽姑娘。他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却被旁边的人不由分说地灌了几碗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也烧得那些压在心底的念头像野草般疯长起来。
匀绌长老惚间想起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当年也是这样娇小漂亮的模样,后来就成了阿旦暮的第三个女人。他本就是长老,女儿又嫁与族长,本该是桩美事。
谁料得到她年纪轻轻就病死了,留下的孩子虽然是个男孩,却不讨喜,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才长大成人。可怜那孩子明明天赋卓绝,却从没被族人拿正眼瞧过。
酒劲渐渐上头,眼前的火光也开始晃悠。匀绌长老看着主位周边笑得满脸通红的阿旦暮和众人,心中的愤懑像归川涨水时的浪头,猛地拍碎了他隐忍多年的堤坝。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浊的老眼被火光一照,竟显出几分骇人的亮。匀绌长老甩开几个搀扶的族人,踉跄着走到篝火前,哑着嗓子道:“族长。”
篝火旁的喧闹声慢慢低了下去,不少人的目光都转向他。阿旦暮眯起眼:“长老但说无妨。”
匀绌的胸口剧烈起伏,怒意混着酒气冲上脑门:“族长是不是忘了自己不止大少一个儿子?”
阿旦暮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匀绌长老这是何意?酒喝多了说胡话了么?”
“那族长倒是说、说说为何偏要选在这时候办这些风光事?!二少离族已一月有余,至今一点消息没传回来!你现在这么风风火火操办喜事,算哪门子的道理?”
所以人瞬间安静下来,篝火噼啪的声响变得格外清晰。重阑皱起眉,新妇紧张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匀绌长老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一张张错愕的脸:“祥山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耕小族,往年这种求我们帮忙的数不胜数,你摸着良心说说以前你正眼瞧过吗?怎么偏偏这次就应下了?还把打仗这种要紧事给了最看不上的儿子!?”
“山炉族同我族来来回回打了多少年了?又不是没赢过,这点蝇头小利的胜利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地庆祝?重头戏是什么还用我说么?族长,你敢说你一点私心也没有吗?左右不过是娶个婆娘,还是说你也知道这些年亏欠二少太多?!这些年来,你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这句话如同一块砸进河中的巨石,瞬间激起巨大的水花。不少人在下边倒吸冷气,却没人敢说话。
阿旦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匀绌长老,我看你不是喝醉了,而是老糊涂了。”
“既然年纪大了,那便回家好生歇着吧。从今日起,你的长老之位,就传给你侄子吧。”
匀绌长老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几个族人拉住。他不在乎长老之位,反正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可胸腔里那股子气还没泄透,倒翻上来更多酸苦。
当年女儿闭眼时,既云还是个孩子。他当时被丢在南边,直到水芝下葬时才被接出来了一阵。
那日亲外孙站在身边,匀绌长老那时只觉得剜心,心里记恨这个孩子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偏生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女儿,瞧着就添堵。可恨他自己无能,却把这份无能迁怒到孩童身上。这么些年来,他明知既云受着苦,却一直当作不晓得。
只是他过去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却想明白了。他其实是怕看见既云,便要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窝囊做派。
他心里正愧疚悔恨得紧,恰逢既云被遣去了祥山族。然而此行一去半月,期间杳无音信,他这把老骨头要是再憋着装糊涂,真等出事了,到了地下怎么跟女儿交代?
今儿个这场合,他明知说这些是找死,可不说,他欠这个外孙的怕是再也没时机还了。哪怕换不来什么,至少得让族人们知道,还有人记挂着这个孩子。
阿旦暮冷着脸,回头冲几个侍卫摆了摆手,几人立刻上前,架住了匀绌长老的胳膊。老人不满这种粗鲁的行径,挣扎了几下还想说什么,却被捂住了嘴,半拖半拽地带离了篝火旁。
焰火依旧燃烧着,可愉快的气氛早已消散。族人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族长盯着火光,面色阴沉。重阑低声吩咐侍从添酒,试图缓和气氛,可那热闹却再也续不起来了。
夜风掠过,带着微凉的湿气。匀绌长老被架着吹了一段路的风,酒醒了,头脑也拎清了些。
“放手!……我自己能走。”
他挥开侍卫的手,声音里带着刚醒酒的沙哑。侍卫们面面相觑,见他站稳了,便退到几步外候着。
老人扶着棵树站定。方才被酒意烧糊涂的脑子慢慢清醒,那些涌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的委屈,此刻都变成了酸涩的泪水,猛地冲上眼眶。
人活这么一辈子,到底图啥呢?
匀绌长老转向归川支流的方向。夜里无月,他看不清远的东西,只能凭着声音判断河道的位置。
他的父亲走得早,十五岁便被推上长老之位。那时族人都说他年少老成,能扛事。他也确实扛了,扛过了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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