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正刻,江水流动,临安县后山乌泱泱扎堆身穿县衙差役服色的男人,每个人手上握住一只火把,浓艳的火光印的天如白昼,临安县感染瘟疫的灾民全被移至后山,赵垦新修完的屋舍此刻作为这些被瘟疫折磨的百姓临时居所。
空地架起几列柴堆,差役全身穿着一套厚厚棉布衫,布罩蒙面,布套遮手,六月正值夏日郁热,这些人裹着厚棉布,额头上的汗珠好比密缝的雨珠使劲砸在脸上,有人伸手在发上一捏,大点黄豆状的雨珠淅沥沥落在地面,他们也不敢放缓脚步,松开布罩呼上几口新鲜空气。
中间一道两人抬着尸体往柴架一丢,闷噗一声,柴架上早已堆满几具尸体,统一面色通红异常,后方高高燃火的柴架燃着一堆尸体,生肉焦香混着脓液破裂的爆噗,一些心理素质弱的差役,当即弯腰吐了一地。
中道末尾还叠放几堆排号等着焚烧的尸体。
瘟疫是在一处庙口发现,起初发热咳嗽,大家以为是风寒入体的小病,赵垦早吩咐差役在每个灾民暂住地备下治疗风寒的药材,选出识字青年帮忙熬药。
水灾后多有蚊虫感染之事发生,赵垦为防瘟疫下令每间药铺依着《本草纲目》所记,沸水煮洗遗物,抓药配方,每日两剂药派人发给百姓喝完。
怎么还会爆发瘟疫?
“堂尊瘟疫来势凶猛不到一日死了几百号人,县里跑出去弟弟几个大夫有两个感染瘟疫没抗过去死在半路,另外一个卑职跑满半个县也没找。”
几百号人……
赵垦揩了揩泪,“吩咐下去之前开的药不能停,每日都要守着百姓喝下,把靠近庙口几拨百姓圈在原地,严加看守不许放一人外出,再派一队人马查问昨日大家出行迹象,发现和庙口人亲密接触者单独看押。”
“是。”
“还有。”赵垦叫停郭县丞。
“若有发现偷奸耍滑懈怠公务,胡乱记录人名事迹的差员,我不拿他的罪,首先问你!”
“堂尊……”
安筠修到越州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奔马赶去临安,在临安为百姓修建房舍,匆匆和赵垦聊过几句,又连夜赶回越州,一路劳动直到现在都没吃上半口热汤热饭,想是铁打的身子此刻也快遭受不住。
再听临安县瘟疫爆发,安筠修骑马赶去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看守的士兵见他去而复还,小跑牵马扶下,安筠修急着面见谢文晟告知此事,气一激,办边身子借力下马,一只脚踩空马镫,两眼一昏不慎摔下马。
火光烛天,江水如沸,巡逻的差役将各处大门锁上,特定时间开出小门发饭,一场由水灾酿就始料未及的血雨悄无声息潜入。
一日未进食米,安筠修全身昏钝,士兵把他扶进内院,书办灌他喝下一大碗汤药,脸色稍稍缓和。
谢文晟坐在床边手中拿着盖有临安县令官印的信笺,安蕴修睁眼就要起身,掌心撑力,挣扎一番最后抬高的只是头而已。
身子沉的翻不过半分。
“不用说了。”谢文晟看完赵垦送来呈报。
“是卑职遇事莽撞,忘了临安大小事务一应直递中丞。”
“今早我这来了两个人说要见你。”谢文晟收好信件。
“谁?”安筠修努力打足精神,喝下药后面色还是有些虚弱,晨光一照眼下两半月牙乌青格外明显,今日是约估他来越州的正头日子,听昨夜乔通判介绍,外头来人怕是就是藩台臬台两位大人。
“是你两名旧友。”谢文晟打消他的顾虑
来人不是上司自称他的旧友,安筠修混沌的大脑此刻有些绕不过弯。
此来越州遇见的不过多是京州故友,临安危重赵垦不能缺席,姒兰君忙着处理家中生意说好改日拜访,不会特意来巡抚衙门找他,那又多出两个自己不知道的旧友?
盲猜盲赌,安筠修觉得自己有些像赌坊坐庄的赌徒,不知前路如何,试探开牌:“中丞大人口中两位旧友可有一位小大夫?”
谢文晟没有反驳,眉眼豁然舒展。
“交友投分①,没想到安大人朋友中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胸怀。反叫谢某一众男子有些自残形愧。”
“中丞大人何出此言?”安筠修不解心中尤自有些不安。
“今早你在休息不便见客,谢某替你接待旧友,那位王小大夫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见谢某开口一句就是自请去越州治理瘟疫。”
“自请去越州治理瘟疫?”眸色一惊,安筠修大呵一声,“胡闹!”,一时忘记谢文晟在场,手脚并用勉强支起半边身子就要下床阻拦。
“临安情况不明怎好叫一介女子惹火上身,我们大可在城中贴下诰文寻医救病,万不可叫这位小大夫丢去性命,害了家中妇孺稚子之心。”
谢文晟既在同亲口中明白时态全貌,忧思退路,见安筠修转不过这个弯,不再念及对他几分赏识,硬下心肠训道:“茫茫妇孺稚子,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不为乡愿②的良人,竟不如一个小姑娘明事理!”
“中丞……”
谢文晟打断他,“谢某不是好功求利之辈,陪她一道来的姒公子你也熟悉,品行如何不由我多评说,二人下定决心拿钱帮助临安百姓,瘟疫之事今早就被有心之人走漏,城内医馆避之惹祸上身,早早关门挂牌借口家中老妇贫瘠,真要等官府贴诰文选医接榜,难道叫临安百姓盼首折磨而死?”
“还是说你想让官府出兵强征几名大夫塞去临安应付完事?”
“蚁群困于一隅尚知献身死得其所,官场办事讲究轻重缓急,安大人一故墨守成规,置临安数十万百姓不顾,传回内阁高大人只怕面对圣上更难回话。”
谢文晟兀自从临安百姓出发牺牲小我的换法,在安筠修这位熟读圣贤书遵循儒家之道新科进士心中大有站住脚的动摇,可叹时势比人强,临安县情况稍不容缓,头脑昏沌竟反驳不出半分,实在找不出一个自愿揭榜的大夫,他真如谢文晟口中所言,把这些只顾一自私利的大夫排队抓去临安。
王茯软磨硬泡求了谢中丞一个时辰,外加姒兰君给的几万银票买药材做补,谢中丞总算松了口,还给派了几名亲兵保护她的安全,王茯心底愉快收拾包袱,张二娘起初不知她要去临安这个狼窝,以为她是回万月楼看望王老爷子,乐得把近日新做的两双鞋袜塞进包袱。
鞋袜裁脚合匀针脚密势,捏在手心又滑又软,王茯就有一次和张二娘闲聊提她爷爷双脚尺寸,她就记在心头,赶着扯布做下这双鞋袜。
“好狗不挡道。”张二娘帮着收拾包袱,蓝玉一声不吭走到王茯身后,得偿所愿她懒得于他斗气,软绵绵申诉一句。
“是吗?”蓝玉让开半只脚,大半边身子还是牢牢罩在她身后,目光不带一丝情绪直直落在叠放的衣物。
“有病。”王茯细声嘟囔,想到接下来有一大段时日不用看见蓝玉这张索命的臭脸,心底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畅快,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小事。
背着一个包袱,手上提着两个,王茯大步撞开,“你怎么还跟着?”
“主子说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临安。”蓝玉走过她身侧怕她听不清,硬硬重复一句。
“看见了吗?”王茯一指,门外两名身穿巡抚衙门铁盔亲兵服饰拉马站立在外等候。
“看见了。”蓝玉不以为意扫过一眼,皮肉不带痕迹,仿佛在问那又怎样?
“看见了还不走?我有人护送用不着你来监视我。”
“主子说这是你昨夜应下的。”
“怎么可能!”
“那就别去了。”蓝玉一把抓住她后肩包袱,“等主子回来问明白再动身。”
“我没空和你在这胡闹!”王茯用力往前一奔,踉跄两步险些磕到,显然是真的着急时间,大吼:“多浪费一点时间临安的百姓多一分危险,你这人懂不懂道理!”
蓝玉手劲不松在她快要摔倒之时,往后一收力,扣住她的肩膀,语气坚硬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主子说了你不能一个人去。”
门外两名亲兵听见门外争吵动作,默不不做声抚摸马须,来时中丞吩咐出发得用女大夫身旁姒公子出面,来日惹上什么灾祸概不用他们两个来背锅。
“我可告诉你瘟疫非常可怕哦。”王茯尽力学着昨夜姒兰君讲故事的模样吓走蓝玉,“你中途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我是不会救你的!”
“哦,好可怕。”蓝玉皮笑肉不笑敷衍配合,取下她手上两个包袱往外走。
“你!”
“时候不早王小大夫是打算用饭再走还是?”包袱挂上马鞍,蓝玉故作看不见她赶时间的模样唬笑道。
用你个大头鬼!
“真和我去?”王茯再确认一遍。
“真。”
“不怕死?”
“你怕吗?”
“笑话!”王茯甩动发尾,“我可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为医的天职,果真治好瘟疫就能......”
“能什么?”蓝玉没空听她愁长哀断,催促道:“还不走?”
“和你说不通,你去临安别妨碍我就是!”
“请。”
王茯在谢文晟表现太过积极,巴不得用上半夜的时间敢去临安,因此谢文晟只让亲兵带来一些吃食外加一匹骏马。
王茯自幼在望月楼长大,御马射箭都是富甲贵族子弟通晓得玩意,在楼里她见过男客俯地做马叫姐姐们骑行。
算是见过骑马?
现真让自己亲身骑马,王茯不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嗯。”
“小大夫不顾自身远去临安尽的是她医家的本分,不管事成事败,求中丞大人在呈报圣上的奏疏写明小大夫女医身份,广贴诰文好叫大家记住这位面临大难勇于献身的女医。”安筠修加重女医二字,世间女子行医本就颠反世俗,他见过史册之上很多本是女子所创所做的事迹被男子加以修改冠名盗取果实,智慧卓越女性成果栖息沉寂在历史长河,无人翻案,史册对她们描写不过尔尔数词堪堪揭过。
史册载人,也最会吃人。
“临安上下犯的是瘟疫,你给银票不过杯水车薪,上下两层层层连剥,倒赔进一名贴身侍卫果真舍得?”沈鹤安倚在窗前听王茯争执无效,下楼隔着影墙远远望上一眼离去的队伍,忽而瞳孔一缩,“张二娘怎么也......”
“她想去临安寻丈夫。”
“荒缪!临安现在是什么地方,怎是说去就去,我去把人带回来。”沈鹤安提裙就要追出去。
“这是她再三恳求的心愿。”裙面一顿,沈鹤安回过身,姒兰君坐在堂中,继续说道:“土豆还小不懂临安什么情况,你去一闹她不想知道也难,幼子无辜,及时教导才好。”
“男女有别,张二娘担心他们去临安过的不好,也想去临安打听打听消息,谢中丞派了兵码头也留有一队私兵,找人费不上她的心思,我已嘱咐蓝玉看紧她们二人,临安县新任县令是翰林出身今科榜眼和安知府有同僚之谊,有这层关系在加上又是谢中丞亲自引荐临安治病开药,临安上下一些官员多少有些顾忌,不敢太过放肆。”
“话是如此。”
“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不让张二娘去临安她就会想法子往别处扑腾丈夫的事,蓝玉王小大夫好歹算是同屋同住的人,有这一份情分牵连土豆还在手中,她也多少安分些不会乱跑,这段时间家中几间屋子空出来,我会请位教书先生回来住下,五岁幼童也该专心学业,日后明事详理,不至于理法不分,白白被仇恨蒙害这孩子一生。”
沈鹤安一顿坐回姒兰君身侧,许广之死无法挽回,迟早一日张二娘知道真相,“理法无情,恩情不能相抵,来日她们就算要我抵命,沈某无……”
“愚钝!”姒兰君乜他一眼,“恩情不能相抵原是那些恩怨混淆不知图报草野之人野蛮作恶的托词,君子问迹不问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你这把刀,单带着血玉在京州云市这一条够她满门抄斩,换算下来沈姨娘当初手下留情没有波及妻儿,替自己中下一个善果。”
马车是傍晚时分绕路赶到越州路口,王茯和追来陪去临安的张二娘不会骑马,男女有别,蓝玉只好扶她们两个同骑一匹,牵着马绳缓步走着,托左右两名巡抚衙门的亲兵赶去城里租辆马车,再托另外一名收着王茯要的药单去医馆买药。
瘟疫盛行医馆和药商贩子大多都会囤药炒价,谢文晟答应王茯去临安,不到半日派女医去临安治病的诰文就已贴在集市菜口。
距离临安一百多里路程,王茯凭着书办三言两语描述摸不清楚瘟疫具体病情,带着书办写下病发情况,王茯赶去万月楼和爷爷一道分析。
几大包药材搬上马车,在对两个亲兵说上几句谢话,蓝玉不由担心自家主子接下来的处境,瘟疫一事昨夜报到知府衙门,三司不见动静,竟连王茯自请去临安救人,无一人提出买药救急。
冷血寒骨至极……
夜色漆漆,布政司衙门后院点着几盏红烛,红漆楠木方桌茶案放有三盏清茶,一盏茶盖半遮不却也不见热气,另外两盏茶盖严实遮掩,茶口隐约漏出几口茶香,因六月夏风气热,茶气上扬见不到气形。
“告诉临安新来的什么狗屁赵县令,省里没多余的银子给他们,要钱自个想办法弄去。”王洛山拍桌打发走门口问钱的书办,面色阴沉,“我可知府衙门里头说谢文晟瞒着大伙给新来翰林老爷加官,现在又勾搭上天云山缴税的姒家,整了个什么阴不阴阳不阳的狗屁大夫去临安,真要被她治着临安那些灾民,一有问罪我可不单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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