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朱翊钧便摸清了李太后的态度,不由得打蛇随上棍,“冯大伴连日里忙,咱接连寻他不着,好容易见到了,他劈面撞进来就没好颜色,兜头就是埋怨!倒叫朕显得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心里委屈,不冲着大伴发火,还能冲着外人去么?”
这话说得在理,朱翊钧并不辩白自己没有下冯保脸色,只说就是因着与冯大伴亲近才发火,缘由也是多日不见的委屈,更觉亲切稠密。
李太后万没想到小皇帝是这个回答,倒是一愣,怒气顿消,先心疼起儿子。儿子养得娇,自小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伴着谁,自来就是第一优先级,从不作二等敷衍,如今当了皇帝倒排在后头了,没这样的道理!
“你既想见大伴,让他来便是,你也得他恁个人服侍,才可心。”李太后想当然道。
李太后或许从没意识到,从她当上皇子妃起,渐渐就丧失了对下人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她再也不是那个需要看别人脸色的瓦匠女儿,吃自在食,著自在衣,纤手不动,呼奴使婢,自是不枉了花容月貌。
所以哪怕是在她最信任的奴婢冯保身上,也是自然而然的认为,我需要你,你就必须优先服务我,至于你有多少其他事情,你自己协调时间精力。
那是一种天生贵人的目下无尘,一种特权阶级的理所当然。可是这天下事,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反劝道:“娘亲,冯大伴既要提督东厂,负责朝廷上下的密保工作,本就是责重任大,还兼着十二监之一的御马监,前几个月又升任了司礼监掌印,内廷机要威权皆于一身,恐怕分身乏术啊!”
说着摆摆手,示意左右先退下,金氏等左右随侍人皆看向李太后,在李太后微微颔首后依次退了出去。
“现在事务还不算繁重,因在孝中,内阁分摊了大多数政务。今日与先生一道用膳,张先生就咱出孝后的日程做安排。每逢三、六、九常朝,其余时间日讲。大伴一个早上时间陪着咱,下午就要去处置奏疏批红,还有东厂每日的监察日报,还有内廷诸多事务,恐怕忙不过来。”
一篇话说得李太后若有所思。朱翊钧心中冷笑,好像谁不会进谗言似的!冯保想用太后来管控皇帝,那朱翊钧就用张居正来牵制冯保。
李太后抽擎着一把泥金玉竹团扇,缓缓地扇去一身燥气,“那你待如何?”
“俗话说‘人类虽同,贤愚不等’,冯大伴算得上是一等一能干人了,只是人力总有尽时,不若另选人分担冯大伴的工作。大伴要掌握内廷,司礼监掌印职位不能更改,不若另选一人承担东厂的职务。”朱翊钧说罢另从旁边榻上拣起另一把宫扇,讨好地给李太后扇着风。
呼啦啦的风扇得人鬓角乱飞,李太后忙用手把住了朱翊钧的扇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胡闹些什么?!”接着又道:“皇帝觉得谁掌控东厂比较稳妥?”
“这我哪里知晓?人都不认识几个,但凭娘亲朝奉尊便。不过我想着,还是皇考潜邸的旧臣更觉忠心。”朱翊钧谨慎回答,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大。
大内太监不少,但是先帝潜邸旧臣本就不多,还要从中选择资历、能力与冯保相差不大的,再排除了大半被李太后厌恶已经驱逐出宫的,不过三、四人尔。
张诚、张宏、孙德智、李信。
后两人不可能,孙德智是慈宁宫的掌事牌子、李太后面前听用,李信是慈庆宫的掌事牌子,陈太后面前听用。剩余二择一,选谁皆可。
这手段还是偷师的张太岳。每回举荐人才,元辅张先生的题本总能让人看似有得选,实则没得选。他可太擅长讲道理了,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地让人选择了他想要的答案。看似是让皇帝亲选,实则全是套路,几次之后朱翊钧才看出了端倪,不由得哭笑不得。
这一招,朱翊钧称之为‘画地为牢、引人入彀’。先浅浅圈定范围、增设条件,让别人从中拣择,自然只有预设之人能雀屏中选。既交出了主动权、平衡了上官的心态,又让事情按照自己的心意发展,牢牢握有人事权。
前廷官员各个都是人杰,朱翊钧看奏疏时常常被套路,似是瞒天过海、声东击西、借刀杀人、无中生有,三十六计使用个遍。一次两次,可能察觉不到,次数多了自然察觉。
人么?不就是不断犯错、不断纠错的么?被套路一两次,先上当,再识别,后熟练,慢慢再套路回去,甚至有些套路完全不用拆穿。无论张居正用何种方式,只要拣择的人才干练能做事,又何必在意是谁的决策?
大臣们常常念叨着‘致君尧舜上’,皇帝难道还能真自信是个尧舜之君么?君为尧舜之君,臣为尧舜之臣,不过虚伪地客套一下,互相默契地不拆穿彼此罢了。
朱翊钧见李太后尚在犹豫,便心知这四人中并没有让她十分满意信任的人选,也不足以承担东厂的职位。
于是朱翊钧另起一头道:“冯大伴提督东厂的确让人放心,再更换旁人总觉得不把稳。不如娘亲另拨个大太监在我身边听用,好让大伴脱开身来,岂不两便!”
这一招也是跟张太岳学的,以退为进。你说要开窗户,对方不同意。但是你说要拆房子,对方立马就同意开窗户了。
果然,李太后这回倒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小皇帝顺便替身边人求情,免了一顿棍棒。
若能拿掉冯保的东厂提督最好,若不能,让冯保不能名正言顺的监督自己亦可。日拱一卒,如张先生一样,要有耐心。
李太后拿扇面拍了拍小皇帝:“暂且绕过他们这一回,以后皇帝身边人有大太监管束,也不至于再生事端。”可见朱翊钧的话,李太后还是听进去了些,这时李太后也认为皇帝举止浮躁、轻佻浅露与冯保不常管束有关了。
提到张先生,朱翊钧倒是想起从张先生和大司马处听到的故事,见李太后高兴,便笑着凑趣,调侃得说起戚总兵之畏妻如虎。
“娘亲不知,那戚帅临敌百万,只如等闲,如今却要受夫人压量,引得大司马愤愤不已、好不有趣。”
说着便将从谭纶那边听来的事情,戚总兵之名言‘请夫人阅兵’之语,一长一短地告知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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