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地。
匍匐在地的魔族数以百计，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虔诚地朝着同一方向跪伏在地，面容扭曲的头颅低下。
一出世就看到这幅场景，夏成溪阴沉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被封印在那暗不见人的地方多年，对外界知之甚少，夏成溪知晓魔族的习性，出来后还有些意外。
一回头，看到一个熟面孔。
长时间不见光的皮肤已经灰白，夏成溪舒展开身体，绕着在场唯一人类饶有趣味打量：“他们说的人类原来是你，你与柳未夏交好，大长老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卖命？”
被他点名，大长老弯着身体往前，刚要开口解释原由，就听楚轻薇说：“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魔族有起死回生之法，能令死人灵魂归体。”
“起死回生？”
大长老捏了一把汗，祈祷这女人别再说出什么惊天的话。
楚轻薇没想瞒着，魔族的东西夏成溪看一眼就能明白其中诀窍，于是道：“她曾经死过一次，神魂具散，一点魂灵都没有留下，唯有起死回生之法能够救她。”
她说的这些夏成溪没有记忆，找遍和柳未夏一同出现过的场景，也就只是有拔剑相向，连坐下来好好说话都没有过。
转念一想也正常，离他被封印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什么发生不了？
夏成溪扯着嘴狂笑起来：“哈哈哈道苍宗出了两个疯子，当年柳未夏拼尽全力封印我，阻止魔族攻入仙门之中，不过几十年又来了个不顾自己性命用禁术救人，造化弄人啊。”
笑完，身体中魔力渐渐好转，他惨白的脸有了几分人的血色，更显得妖魅：“你知道禁术的代价么。”
楚轻薇当然知道。
既然是禁术，代开自然不会小，古老的禁忌之淑除了给身体造成伤害还会危机性命。
而当她翻阅到起死回生术时，找到柳意与她做交易时，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陷入绝境时已经下定决心。
不过是区区半条命，若是能救她回来，丢了又有何妨。
往日如浮云，旧友难相见。
她太知道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意味着什么，美满的过去映衬着现在的现实，每一分对比，都像是有人拿刀在心上划开一道口。
于是她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楚轻薇去明墟山巅见谢余寒，告诉他，复活一个人的法子。
由自己做引，谢余寒相护，在漫长的岁月中完成禁忌术法，等待有一个人能从记忆中走出来。
现在她已经时日无多，但至少……
“我和他的约定是复活你，现在我已经完成了约定。”楚轻薇自觉履行了约定，没有在这里再待下去的心情，转身离开。
离去之前，她轻声冷调对夏成溪说：“想改变她的想法，就要付出代价。”
留下一脸茫然的大长老，对着这句话抓耳挠腮，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回头去请示魔主之后是否要重新攻入仙山。
却见平日里暴虐戏谑的魔主眯起双眼，血红双眼流露看不出的情绪，不过片刻收敛下去，眸中重归平静。
“魔主，三宗已经做出反应，我们是否要……”
大长老恭恭敬敬地出谋划策。
魔主出世，依照魔族现在的数量三日之内足以把各地搅个天翻地覆，到时候趁火打劫三宗，过一场持久战就能彻底掀翻那群伪君子……
夏成溪斜睨了他一眼：“不用。”
大长老说到一半被这两个字打住：“……啊？”
不是，什么就不用了啦？
我筹谋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用了？！
不理会大长老的震惊，还有后面众魔的欲言又止，夏成溪一把将发丝撩起来，手指勾起，用布料随手束了个马尾。
他抬腿迈向埋骨地之外的地方，再一次踩上生机勃勃的土地：“这次做点别的，换换口味。”
埋骨之地上方阴霾尽散，天光顺着缝隙泄露，是罕见的希望之色。
倚天城内群魔乱舞，半个城的魔族相互厮杀，飞溅的血液从城墙上流下，洇入土地。
血污地面上的命数将近的魔族仰头，费力睁开眼睛望着天空，他已经听不见了，只有模糊的厮杀声漏入耳中。
好大一片乌云，真是他见过最糟糕的天气了。
忽然！异变突生。
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直破云霄割断好几个魔族的头颅，剑主人姗姗来迟，衣裙带血，冷眸凝视下方的血海。
楚轻薇身侧微微一动指节，本命剑破空飞入手中。
倚天城已成残破之地，自从魔族入侵这里就已经不复繁花之城的生名，有的只是血和杀戮。
她自我欺骗无视这里数十年，现在也该在最后一刻抵达前赎罪了。
柳未夏从道苍宗离开时已至深夜，一如往常般，她没有告知任何人，只带走了角落断碎的归途剑。
下山行至一半，她就被有个人在半山腰拦住。
陈林照把她浑身上下都扫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你就这样下山去，走不到魔界就被分食了。”
保守估计来讲，分食算是比较残忍的一种，但可惜她顶了一张与前世相似的脸，魔族的人到死都不会忘记她的面孔。
如果她现在踏入魔族地界，只会被团团围住，然后……
画面不太好看，柳未夏总觉得他说这话带着嘲笑她的味道，转念一想，陈林照自己都举步维艰，若是不找些乐子看，日子还要怎么过。
理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柳未夏单方面原谅了他。
陈林照看着她的表情觉得不对，微微低头凑近：“在想我什么坏话呢？”
手指圈着发丝从肩膀绕过去，他微微低着头，卷翘的睫毛半掩着漂亮的瞳孔，含着笑的声音自口中响起，他低声疑惑：“嗯？”
耳朵有点麻。
呼吸喷洒在耳郭上，柳未夏没忍住往后退，脖颈撞上陈林照的手腕，后脑勺被灼热的掌心托着，对方非常用力没让她真的后退一步。
陈林照低着眉眼注视她，目光中装着她无法理解的情绪，柳未夏蹙眉想要扭开，但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只能这样与他四目相对。
陈林照问她：“你要下山，我也要下山，带着我一起吧。”
他说的真挚，似乎如果她不愿意陈林照就真的不会跟着，柳未夏不明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执着于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她一直都知道陈林照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这段情感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她一概不知。
在她的记忆中，甚至与陈林照毫无交集。
在被陈林照紧紧桎梏住的怀里，柳未夏别过脑袋。
她给不出答案。
静默，喧嚣的风声异常刺耳，刮得人心跳渐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陈林照松开怀抱，终于让她得以退了出去，刚才的感觉太奇怪了，柳未夏转头向着山下走：“走吧，山下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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