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初,归云客栈。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午时解禁的坊间街道,人气稍微恢复了一些。
掌柜引着几位新来的客官看过房间,安排好入住。刚返回大堂,就与一个从后院方向突然转出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哟!”掌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李白。
只见李白背负双手,神色淡然,腰间长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拱手向掌柜赔了个礼笑道:“掌柜莫怪,李某闲来无事,后院转转看看风物。扰到掌柜了。”
“无妨,无妨。”掌柜连连摆手,心里那点刚升起的疑虑又冒出来:后院有什么风物好看?这位谪仙人,刚才明明还在大堂喝茶刷诗牌,怎么一转眼就从后院出来了?
掌柜不是一惊一乍之人,但眼下情况特殊。
客栈所在的街道虽然解除了戒严,但气氛依然紧张,不时有兵丁出入临近商铺,查验人员身份。掌柜严格按照规定登记,并无可疑人员。纵然兵丁来查也无需担心,但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坐立不安。
更让掌柜纠结的是李白那异常的诗牌。他鼓起勇气,想开口问问李白关于诗牌的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李白已经朝他拱拱手,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踏上了楼梯。
上了楼,李白先轻轻推开他和王昌龄那间房的门扉。王昌龄侧身向里,睡得正沉,呼吸均匀悠长,先前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疲惫之色仍在。被子因翻身滑落了一角下来。
李白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极其轻柔地把被子重新盖好,掖了掖被角,又静静看了他几息,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转而敲响了隔壁裴五和刘七的房门。
房内,只见裴五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似在调息。而刘七则坐在桌边,双手托腮,一脸闷闷不乐。
李白挺喜欢这个胆大又有些调皮的少年,见状便走过去,坐在刘七对面,温声问道:“刘七,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刘七抬起头,见了是李白,脸上的郁闷更重了,愤愤道:“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诗牌像是被冻僵了!您看!”
他把自己的诗牌怼到李白面前。
“广文集贤停在了今日巳初,动都不动,连太史监的时辰校正都没有了!这戒严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到底能不能走成?也没个消遣,真是……真是度日如年!早知道洮州这么吓人,就不该来……”
“住口!”
他话音未落,旁边闭目养神的裴五猛地睁开眼,眼中带着不悦和责备,厉声低喝。刘七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
“夫子费尽心思,历经艰险带我们来此,为的是让我们见识真正的边塞,体会将士艰辛,明白何为家国!这本就不是游山玩水!若连这点枯燥和等待都忍受不了,日后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大事?!”
裴五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兄长的威严。
刘七被训得面红耳赤,想要争辩却又无话可说,悻悻地别过脸去,不再看裴五,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好了好了,裴五,刘七也是憋闷,发发牢骚而已。”李白笑着打圆场。但随即,他脸上的笑意猛地一凝,“等等,你刚才说……你的诗牌,广文集贤停在了巳初?”
“对啊!”刘七立刻接口。
裴五也疑惑地点点头:“确是如此。学生等人的诗牌,自巳初之后,便再无任何新帖更新。”
李白的脸色变了。他迅速掏出自己的诗牌,点亮界面,手指轻滑。
广文集贤的界面在他指下依旧鲜活动人!最新的诗词唱和、趣闻轶事,甚至半刻前新弹出的带有金边的太史监“未初校正帖”,清晰无比地展示在裴五和刘七眼前。
裴五和刘七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无意识地微张,惊愕地看着那与他们的“砖块”截然不同的、鲜活滚动的界面,然后又看看李白的脸。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针落可闻。
“怎……怎么会这样?”刘七结结巴巴地问。
裴五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紧锁,思忖道:“也许……是太白先生翰林供奉的身份特殊?天子近臣,又有为陛下采风之命在身,所以即便戒严切断了他处通讯,先生的诗牌依然可绕开封锁?”
李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当年被授翰林供奉时,可没听说诗牌有此特例,更无人与我言及。至于采风……”
他苦笑一下,长叹道:“不过是陛下随口一句吩咐,连个正经文书手令都没有。此等‘特权’,当真是闻所未闻。”
房间里的三人面面相觑,沉默笼罩了房间,压抑感越来越重。
李白思忖着,他需要找一个真正可信赖且知晓内情、位高权重之人寻求解答。在长安,除却贺老、张公这些君子之交,便是……
一个清冷华贵的名号浮上心头:持盈真人。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通讯标识,斟酌词句发送:
【青莲剑歌】:殿下!白于洮州遇险。此地突遭变故,全城戒严,诗牌通讯均被官府掐断。然白之诗牌竟畅通无阻,可与长安亲友畅聊如常。此等异常,令白深感不安,不知何故。万望殿下明示!
讯息发送出去,房间里的几个人,包括李白自己,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诗牌静悄悄的,如同死物。
刘七小声嘀咕:“长公主殿下那般清高出尘,贵人事忙,这般‘小事’,也许……”
他话未说完,李白的诗牌突然一震,发出清脆的提醒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聚焦到那块小小的、此刻却承载着巨大秘密的玉牌上。
【持盈真人】:事定前,勿用。
李白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追问:
【青莲剑歌】:殿下何意?为何不可再用?此中可有凶险?
然而,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一股寒意直窜而上,瞬间蔓延至全身,三人无不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不是特权,是灾祸。”
李白声音低沉,猛地将诗牌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先生……”裴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白站起身,眼神中的震惊和忧惧一扫而空,转而被一种坚毅的光芒取代。他看向裴五,王昌龄不在,他就是目前江宁一行人的主心骨。
“裴五,我们不能等了。未正,立刻动身离开洮州!”
裴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生,城门盘查……”
“我知道!”李白打断他,快速说道,“我通过诗牌看到消息,普通街道戒严已除,城门虽需精锐部队严格盘查,但并非无法离开。我们一行人身份清白,堂堂正正,盘查便盘查,怕他作甚?只要出了这洮州城,便是逃出生天!”
裴五迅速计算了一下:夫子已睡了一个半时辰,体力应恢复不少;其他学生包括自己也都休息过了;该买的补给也已买齐。
他用力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未正出发!我这就去唤醒夫子和其他人,准备行装!”
未正,洮州西市,万来客栈。
楼下西市的人声鼎沸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模糊地传入室内。两个穿着吐谷浑商人服饰的汉子相对而坐,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香料,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憋闷。
其中一人,脖颈上挂着一串草草打磨过的牛角项链,正烦躁地摆弄着手里一块小巧的玉牌。
“这劳什子,屁用没有。密密麻麻全是鬼画符,看得老子眼珠子发胀!要不是为了等那‘灰雀’的消息,老子真想把它扔河里喂鱼!骑马都怕颠碎了它!”
他用夹杂着吐蕃口音的唐话抱怨着,粗糙的手指在毫无反应的牌面上划了划,又厌恶地丢回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他对面,手臂上箍着亮银臂饰的同伴嗤笑一声,同样用别扭的唐话回应:“我早说了,从早上那戒严锣一响,这玩意儿不就成块死石头了?指望它?哼。”
银臂放下碗,抹了把嘴边的酒渍,眼神阴鸷起来:“关键是咱们!从辰正像个蠢牛似的窝在这鸟地方,连那两个唐人的毛都没见到一根!还被这该死的戒严堵在了这鬼地方。走?走不了!留?干瞪眼!那‘灰雀’也跟死了一样,屁都没放一个!上头交代的事办成这样,回去怎么交代?”
牛角项链眼神阴鸷地扫过楼下摩肩接踵的人流,冷笑:“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看看现在!”
他指点着络绎不绝的人流,望向城门方向,撇撇嘴:“平时鬼影子都少见,这一开城,人挤得像蚂蚁搬家,再结实的地砖,也得被这群唐狗踩碎了重铺。”语气里满是轻蔑。
“不过这些都跟老子无关!老子今晚就坐在这‘福地’,好好看一场大戏!”
银臂来了点兴致,往前凑了凑:“哦?大戏?”
牛角项链的眼神称得上带着戏谑:“听那些抓来的唐人说,戌时一到,外面道上就不能留人,都老老实实缩回窝里,捧着这破牌子听他们皇帝老儿训话,叫什么《戌时金声》……”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血腥味的寒意:“嘿,有意思的是,今儿晚上啊,唐人的《戌时金声》,怕是要掺进咱们洮河的‘哗哗’水声喽……”
银臂饰闻言,嘴角咧开一个同样阴森的笑容,刚想接话,房门被轻轻叩响,牛角项链立刻收声,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
“哒哒哒,哒哒,哒。”
这是他们早就定下的暗号。
牛角项链一听是自己人,起身上前开门。一身灰袍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一句话也没说,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到牛角项链面前。
牛角项链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归云客栈。
他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随即低声用吐蕃语对来人说:“知道了。”
那人也不搭话,转身离开,悄无声息。
银臂等门关上,这才身体前倾,用吐蕃语问:“怎么说?那地方要去吗?”
牛角项链把纸条揉成一团,指尖一错,纸团在掌心里化作了无法辨认的碎屑。他摇头,语气冷漠而不屑:“去?去做什么?去那偏僻角落里的鸡毛小店,杀两个文人?”
他嗤笑一声,将双腿搭在面前的桌案上:“今晚这座城注定要翻天覆地,那两个唐人,活下来是他们命大,死了算他们倒霉!坏了头儿的事,那才叫吃不了兜着走!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银臂饰嘿嘿一笑,重新放松地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目光重新投向楼下攒动的人头,如同在欣赏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
“也好。省心。”
申初,洮州南城门。
夕阳的余晖将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排成长龙的出城队伍上。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牲畜的气味。
西门因董彪失踪案依旧紧闭,重兵把守,所有出城压力都压在了南、北、东三门。士兵们盘查得极严,每一个行人、每一件行李都要细细翻看,询问,登记,队伍挪动得比蜗牛还慢。
李白和王昌龄各自牵着马,走在队伍前列,身后跟着五个学生,个个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安。
裴五低声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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