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年过得并不舒心。春丽与刘东华大吵了一架，两人最后分房而睡；家栋也并不是多想搬去跟爷爷奶奶住，但少年人拉不下脸来与母亲道歉，憋着劲似的一整天坐在书桌前；春丽心里憋屈，也赌气似的不与家栋说话，可她心底里还是记挂着儿子，总是忍不住想——他冷不冷？吃饱了吗？坐在桌前那么久会不会累？
一家四口人，没一个心里好受。父母吵架，哥哥赌气，小小的家树更害怕了，不敢去问爸爸，爸爸本来就对她不好，她才不要去触霉头；也不敢去找哥哥，哥哥一整天都在看书，惹得他不高兴了回头又要凶她；家树只好每天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妈妈去哪她去哪。
她年纪小，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但她知道妈妈很伤心。
母女两个在这一个稀里糊涂的春节里，互相依偎着。
过了年没几天，家栋就要起身去城里念书。这会儿家栋才低着头跟春丽认错，说自己那天话说重了，说他知道妈妈的辛苦。
春丽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这些天看着家栋坐在桌前一个人发呆，吃的少也穿的少，别提多心疼了，她只好每天撺掇着家树给哥哥送衣服送吃的。家栋一开口，她几乎是立刻心花怒放。
谁家亲妈会跟亲儿子置气。
但这天家栋去上学也没让春丽去送，说妈妈太辛苦了他自己认得路，便一个人背着包去了城里的新学校。
春丽感觉得到，母子俩之间终究是有了隔阂。
刘东华没有钱去打牌，便整天躺在床上。开了春地里的活便多了起来，他却仍旧不食烟火，家里有几亩田恐怕家树都比他熟悉。
春丽也懒得说他，家树上学后她就去地里干活，干完活就坐在门边绣十字绣。
日子就一天天的过去，日头渐渐晒了起来，棉袄换了短衫——城里传来消息，家栋考完试了。
这天家树礼拜天没去上学，跟着春丽一起坐在家门口等刘东华去镇上把家栋接回来。
直到太阳跑到头顶上，春丽烧好了菜，父子俩才从村口出现。
“妈！哥哥回来了！”家树在门口大声喊着。
春丽忙擦了手从门里跑出来。
“妈。”家栋喊她。
“唉。”春丽忙招呼着，“”快快快，洗手吃饭。东西一会儿我来收拾。”
餐桌上，刘东华试探着家栋考得怎么样，家栋道：“放心肯定能上高中。”
“这分数能有个估算吗？”
“不会低的。”
“好好好。”刘东华笑开了颜。
春丽也高兴，暑假一过，她的儿子就是高中生了。是家里，不，是整个村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
今天刘东华高兴得满面通红，喝了一壶酒在屋里拉着家栋讲东讲西。春丽就带着家树坐在门口，继续就着那一吊灯绣十字绣。
“家树，你也要认真读书，像你哥哥一样，读高中然后读大学。”春丽跟家树说着。
“嗯！”家树重重地点了点头。
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是被邮递员亲自送到家里来的。那天正是午饭后，春丽摇着蒲扇坐在大树下打着盹，老远就听见单车的按铃声，还伴着一声大过一声的吆喝：“刘家栋！哪家是刘家栋！”
春丽直起身子来，忙朝那一身绿衣的邮递员喊道：“这！在这呢！”
“大姐，您是刘家栋母亲吧？”
“对对！”春丽止不住心里的欣喜，忙应道。
“这是他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您孩子教得好啊，高中生呢！”
春丽笑着摆手：“他自己争气。”
她嘴上谦虚着，心底不知有多骄傲。
刚刚这邮递员的一声声吆喝，已经让村里不少人家都探出头来看她，全村都知道她王春丽生了个高材生。
“刘家栋他人呢？我得亲自交给他。”
“他午睡呢，我这就去叫他，您进屋来喝口水。”春丽一边招呼着邮递员进屋，一边喊着家栋。
这张通知书落到家栋手中，薄薄的一张纸让全家人都兴奋起来。
这下尘埃落定，刘家栋成了名副其实的高中生。
春丽欣喜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想她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竟也养出了一个有文化的孩子。刘东华更不要说了，当场开了一壶酒，说要带着儿子庆祝，春丽难得的没有拦下。
家树对着那张薄薄的纸，眼里流出羡慕，问她哥哥：“哥哥，我能看看吗？”
但她没等来回应，家栋把那张通知书收了起来，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没事家树，咱以后也能上高中。到时候有自己的通知书。”春丽看到女儿露出失落的眼神，忙搂着她安慰道。
“嗯。”
好像经过这一遭，家树读书更用功了。等家栋去了市一中上学，家树更是每天晚上都闷着头看书，很多时候春丽都收了针线，看见春丽趴在桌上累得睡着了，小脸上都沾着墨印。
有次春丽去镇上买东西顺路去学校看了家树，这才知道这小丫头每天放学都问老师多要了几份作业。老师说家树读书非常用功，未来一定大有可为。
春丽听了除了满意之外，又有点心疼这孩子。哥哥的成绩给了她不少压力，让她才小小年纪就一刻不敢停地去追赶。
在家里，春丽又把她哥哥从前剩下来的书都拿出来看。可是她还小，有些的看不懂，她又不想去问爸爸，自己拿着张纸咬牙算着。春丽帮不到她，便去跟刘东华说：“女儿也在看书，有不会的地方你怎么不去教一下？”
“不会算就放下嘛。”刘东华一嘴酒气，懒洋洋的，“她哥哥是天才，她也是么？”
春丽拿鞋底打了一下刘东华才把他赶去陪女儿做作业，但他坐到女儿书桌边没一会儿就被赶了出来。
“你女儿不让我去啊，可不是我不乐意教。”刘东华指着屋里说。
春丽不满：“还不是你一身酒气熏着孩子了！你以后喝了酒就别想进屋！”
“嘿！这是我家你还敢让我不进屋？”刘东华撒着酒气道。
“啪”的一声，春丽才没管她，兀自把门关上了。
晚上家树在做功课，春丽就坐在一边绣十字绣。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就到了家树考上初中的这年，同时也是家栋考上大学的这年。
村里放起了炮仗，家里摆起了几桌酒菜。春丽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鲜艳，活真像那山顶上的红花，美丽又亮眼。
村里人见着就夸，说春丽会养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一个比一个有才。春丽笑得更开了。
家栋身上戴着大红花，跟在刘东华后头一桌一桌敬着酒，他头一回喝那么多酒，过了两桌后春丽见他脸已经烧红，便小声叮嘱他：“待会你小小地抿一口就是了，让你爸喝。”
家栋应着她，没敢多喝。
等到了最后一桌，家栋没法糊弄过去了。那桌主位上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烫着卷发涂着红唇。家栋不认识这是谁，刘东华也不认识。偏这位客人咬定了牙要家栋一口闷敬她，还要刘东华走开，让春丽过来。
刘东华差点气恼到骂人，被家栋拦下来让他去找春丽。
春丽正在后厨忙活着，听见丈夫说有个女大款点名要见她。春丽一听，心想肯定是刘总过来了，便擦了手赶了过去。
这几年，春丽每到城里卖十字绣都会给刘霜寒打电话。起初她不会打电话，叫了一个路人帮她，她就在旁边学，学会了之后就自己打，两人的合作一直很合拍。
春丽感激刘总，她怎么也想不到几年前一次瞎猫碰上死耗子般的运气，竟也能维持这么久。她的绣越卖越贵，全是刘霜寒帮她搭线，替她抬价格。
她绣的十字绣早就不需要再在百货商场面前摆摊，都是刘霜寒牵线搭桥，给她介绍了很多大老板，那些大老板不认识春丽是谁，但知道有个民间手艺人，一副十字绣绣得精彩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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