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是剧毒，也是蜜糖。
当第二个、第三个白昼降临，而那个雪白松软的馒头，依旧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张三那只破旧的陶碗里时，整个底层监区彻底沸腾了。
这不再是偶然的奇迹，而是一种恒定的、不可理喻的秩序。
最初的嫉妒与贪婪，在刀疤刘那次耻辱性的退缩之后，便迅速发酵、变质，最终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敬畏。
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原始敬畏。
囚犯们看张三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们不再将他视作一个幸运的窃贼，而是看作一个行走于人间的、神明的代言人。
他的每一次咀嚼，都仿佛在执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身上那件破烂的囚服，似乎也因为那每日的麦香，染上了一层凡人不可触碰的光晕。
于是，人们开始自发地远离张三的角落，为他留出了一片无形的、干净的“圣域”。
他们会在他经过时低下头颅，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卑微的、渴望被神明瞥上一眼的期盼。
张三享受着这一切。
他瘦小的身躯里，那颗曾经只懂得怯懦与猥琐的心脏，正被一种名为权力的东西，吹气球般地撑大。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周围这些依旧在泥潭里挣扎的同类，已经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是神的选民。
而他们，是等待被筛选的尘埃。
这份认知，让他更加狂热，也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与专注。
他将神尊下达的第一个指令“为神绘制地图”奉为自己存在的唯一圭臬。
而地图的第一笔，落在了瘦猴赵的身上。
瘦猴赵没有让他失望。
这个在底层摸爬滚打了数年，早已将生存本能磨炼到极致的包打听，在得到那块黑面饼“定金”的瞬间，就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他像一滴悄然融入黑暗的水，利用自己毫不起眼的外形，以及对监区每一个角落的熟悉，迅速地铺开了一张无形的监听之网。
他不再是为了几口残羹剩饭去搜集那些毫无价值的流言蜚语。
他有了明确的目标伙房的瘸子，老王。
他观察老王分发食物时，手指会下意识地偏向哪个方向；他倾听老王在夜深人静时，口中发出的梦呓；他甚至通过与清理茅厕的杂役交换一块发霉的饼子，得知了老王每日如厕的规律，以及他那无法掩饰的、因忧心忡忡而导致的便秘。
三天后，当张三再次将一块黑面饼悄无声息地递过去时，瘦猴赵带回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每天卯时三刻起床，比其他人早半个时辰，会在伙房的灶台下偷偷藏起一些锅巴。”
瘦猴赵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在嗡鸣，眼中却闪烁着邀功的兴奋光芒，“他最怕伙房的刘管事，因为刘管事曾经抢过他藏起来的食物，还打断过他的手指。”
“但他最渴望的，是七号矿区的消息。他唯一的儿子王小虎就在那里。我听一个从矿区调回来的杂役说，老王每隔半个月，就会用他克扣下的所有食物，去贿赂一个名叫‘乌鸦’的狱卒，只为换取一句关于他儿子的、不知真假的消息。”
“乌鸦’？
张三的眉梢微微一挑，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名字。
“对，就是乌鸦。”
瘦猴赵用力地点头，“这个狱卒专门负责在各个监区之间传递一些见不得光的物件和消息，贪婪成性。老王所有的积蓄，都被他榨干了。”
情报，完整而又致命。
它精准地勾勒出了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父亲形象，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以被利用的节点狱卒“乌鸦”。
张三的内心，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运筹帷幄、洞悉他人弱点的快感，远比填饱肚子要美妙得多。
他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瘦猴赵，心中了然。
是时候进行第二次“交易”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碗里那块完整的、还带着余温的黑面饼，整个推到了瘦猴赵的面前。
瘦猴赵的呼吸猛地一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神尊的恩典，需要用价值来换取。”
张三模仿着陈屠的语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威严与神秘，“你今天的价值，配得上这份赏赐。继续为神拂去尘埃，你将得到更多。”
他没有给瘦猴赵白面馒头。
神恩，必须是有阶级的。
他是唯一的、可以直接沐浴神恩的使徒。
而瘦猴赵，以及未来更多的追随者，只能通过他，来获取次一级的、由他分配的恩典。
这，便是权力的秩序。
瘦猴赵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捧着那块完整的黑面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他对着张三深深地叩首，那份感激与敬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真诚。
张三坦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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