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郁严义去御史台告了假就回了家中。
李氏好奇今日自家夫君怎么突然休沐,郁严义只说今日有要事要带郁祯出门。
郁祯到京兆府时已是巳时,安大人及府衙一众人差役皆是面色凝重,昨夜里何掌事上吊自尽了,更让芳满园纵火一案疑窦重重。
安贤良和郁父相互行礼,两人虽不识但同朝为官都有所耳闻,安贤良将人请进去府衙正院。
“郁大人,咱们京兆府的办案的规矩,做笔录时外人不得在场。待会还请郁大人在正堂喝茶稍后。”
“京兆府的规矩自是要遵循的,只是小女昨日回家后便心有余悸,还望待会询问时勿要过于严苛。”
安贤良连忙罢手保证道:“自然会轻声细语。”
安贤良将郁父请进正堂便喊了衙役带郁祯到侧院的肃清堂,肃清堂有三间厢房,专用做口供。郁祯被带到最里面那间厢房。厢房内陈设简单明了,案桌圈椅、笔墨纸砚,连盆栽和挂画都没有,只是房间右侧有道移门似乎通向右侧的厢房。
郁祯在中间那张圈椅静坐了会,便来了人,一判官一书吏。两人年轻且有经验,他们先让郁祯陈述昨天从入园伊始发生的事。而后又循序渐进地询问她在芳满园经历的种种细节。
判官:“你说杜郎君在诗会上针对郑二郎。可知是何缘由?”
“可否形容一下你们所见的那只断手。”
“那条闷棍是打在脖颈的左侧还是右侧?”
“在茅屋中醒来时身上衣着是否完整,财物是否有被盗?”
这些都是官府的正常问话路数,前几项郁祯都能对答如流。只最后这项事关女子贞洁,郁祯有些语塞和不自在,两男子来问她这话多冒昧啊。
若是真遇到那被歹人夺了身的女子,这句话能将人羞死,说不定当场羞愤而死。可府衙并没有女官,整个刑部也没有女官,无人在意女子受辱后的情绪。
郁祯眼神错开低声答:“衣着完好无损只是钱囊不见了。”
郁祯醒来时第一直觉便是去摸身上的腰带襟口,若是被歹人发现她女儿身,恐怕又要多一层无妄之灾。幸而衣着完好齐整,只是那钱袋子不知去向,应当是被嫌犯盗了去。
两人并不在意郁祯的局促不安,继续抽丝剥茧地询问。
这场询问笔录做了将近一个时辰,她被问询完也是筋疲力尽。
两人做完记录让郁祯在屋内稍作休息,他们要将内容补充、誊抄一遍再给她签字画押。
待两人出去,郁祯上半身瘫靠在椅背上似被盐水泡蔫巴的黄瓜。
京兆府的询问如此详细,几乎将芳满园每刻都拉出来细细盘问。
一开始郁祯还能坦然以对,越到后面,回忆起的细节越多,盘问时质疑的口吻越多,郁祯越发不确定自己所述的真伪,到最后她几乎是要字字句句细细斟酌才敢开口。有种被视作疑犯对待的感觉。
问询完毕,她竟萌生刚刚那一个时辰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想法。
她试图闭目养神缓缓心绪,却徒然听到那道移门被刷地推开。她如同惊弓之鸟腾地站起身往房门口迈了几步,待看清来人之后才停住脚步。
肃清堂的厢房狭窄,昂藏七尺的丛屹站在里头更显得屋内逼仄。
他行至案桌后面的圈椅,撩袍入座,俨然一幅在自己京卫营坐镇的样子。
“将你吓着了?过来坐。”他语调平和。
郁祯缓步行至案桌旁,有些忐忑地问到:“你怎么会在此?”
他的手搭在他旁侧的圈椅,示意郁祯坐在他身侧。
郁祯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把手伸出来。”
郁祯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丛屹从袖口处掏出一圆口的青瓷药膏,见郁祯还未反应,伸手便要去拉她素白的手。
郁祯连忙推脱道:“我已上过药了。”
丛屹置若罔闻,直径拉过她左手,掀起衣袖就要替她上药:“你那些药效果慢,伤口又泡了河水,若不想留疤就勤奋些用药。”
粗粝的指腹裹着淡青色滑润的药膏在郁祯瑕白的手腕处轻柔地打着圈。
在手指触及郁祯手腕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抽回手,但徒劳无功。接下来的上药时间郁祯正襟危坐,严肃地像一尊不容人亵渎的神佛雕塑。
丛屹心中无奈,她这般避讳,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昨日为何躲着不见我。”昨天他看到那窜天火光,心如坠入冰窖,生怕她有个好歹。可她明明认出他,还躲着。怎能叫他不生气。
“我那样实在狼狈,故而不敢现身。”
“你可知道怕了?今日起你出门,都让长弓跟着。”说完在灼伤处轻吹一口气。
郁祯被轻柔的风拂过,顿时毛孔竖起,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惊悚的怪物,立即使劲往回缩,幸而他未再。
“还有哪里受伤了?”
“没有了!”郁祯怕他不信举起右手让对方察看。
“还有以后别瞎编亲戚。”小表舅这个称呼恶心到他了。他是变态吗?一个对自己外甥女有想法的变态。
“您突然出现寻我,别人会怀疑我俩关系。再说了远亲不如近邻,混同一下咱俩也算个远亲。”她一旦开始胡诌就会用尊称。
“长弓是个男儿郎跟着我终究不方便。我心中已有计算,过两日我便去牙人那雇个武婢,如此也能近身保护。”郁祯继续说道。
让长弓保护她与在她身旁放个监视之人有何异。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长弓身为男子确实有不便之处,我会尽快寻个身手矫健的女武士。但在此之前,长弓必须随身你左右。”他坚持道,语气里有不容推卸的强硬态度。
女武士和长弓有何区别,不对,女武士更胜长弓,反而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那她可有自由可言,可有隐私可言?
郁祯将头扭向一边,默不作声。
她知道丛屹很多决定都是强势且不容置疑,从前因着倾心于他遂在许多事上皆顺着他的想法。而如今他还是这般霸道、蛮横,郁祯便不想容忍了。
丛屹明白她在用沉默抗拒他的意见,也知她性子倔,认定的事绝不会妥协。心中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那就保护到你雇上武婢为止。”
这人今日似乎好说话了些,她快速答道:“我会尽快的。”
“芳满园那桩事不是普通的凶杀案,其中暗潮汹涌、波诡云谲或牵涉朝廷官员和京都世家。你们这一闹损害了某些人得利益,日后定要多个心眼,无甚重要事便少出门吧。”因此,让长弓跟着她,是为了保护她。
此话一出吓得郁祯心惊胆战。“你是说对方可能打击报复?”
“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郁祯暗暗直叹自己倒霉,入京没多久就让她撞上这等事。
“你与郑疏很熟?”丛屹突然的发问将郁祯从恍神中拉回现实。
“见过两面。”
“见过两面便跟人去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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