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谢世杰从翰林院出来时,正撞见老师的女儿前来送药被困于门前。
他左右前后看了一圈,确定她没带伞,才敢上前打招呼:“徐娘子要是不介意的话,用我的伞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有马车。”她一口回绝,看都不看他一眼。
虽说听旁人提到过她脾气不好的事,再怎么说也说老师的爱女,谢世杰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此处毗邻宫城,闲杂人等的马车一律不能入内,只能停在皇城之外。
谢世杰又道:“我刚好也要回家,正好顺路与你一道出去。”
沉默,雨势渐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庄与,心中着实好奇她是何模样,便悄悄转过头开看她。
徐庄与侧着脸,仰头赏雨,朦胧水汽中隐约可见一张清秀的脸庞。
还未来得及看清她全貌,她便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
谢世杰自小学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套教诲,自己不做亏心事,何必躲着别人。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丈量着对方,谢世杰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那股灵秀之气让他心动不已。
徐庄与此刻心中无比平静:无妨,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撑伞,走吧。”
谢世杰看得出神,被她的话猛地拽回心神,手忙脚乱地打开伞,许是太过于着急,怎么也打开。
破伞,你倒是快开啊!谢世杰朝她尴尬一笑,面目狰狞地拼尽全力开伞。
越着急,越是打不开。
徐庄与无奈摇头,一把夺过油纸伞,轻而易举将伞打开。
谢世杰:“……”
到底是他不中用。
她撑着伞,等了他一阵。
“你走不走?”
谢世杰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等自己,急忙走过来,弯腰站到伞下。
细雨纷飞,落在伞面上啪嗒啪嗒作响。
她撑着伞,步伐轻快,谢世杰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徐姐姐,要不我来撑伞吧?”
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哪有让女孩子给男人撑伞的道理。
徐庄与不让:“你既叫我姐姐,我就更没有让弟弟为我撑伞的理由。”
算了,管他什么姐姐弟弟的,他是男人,就该由他来成撑伞。
谢世杰没有回答,直接抬手抓上伞柄,将撑伞之权抢回来,绕到她的另一侧来。
“但我更想给姐姐撑伞。”
哪怕撑一辈子的伞,他也愿意。
乘上马车后,徐庄与掀起车帘,看到他被雨打湿的一侧肩身,微笑着问:“敢问郎君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晚生谢世杰。”
“我记下了,等父亲回府,必定会未你美言一番,你只需想好去何处任职即可。”
“徐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语毕,车帘下,徐徐远去。
谢世杰在雨中大喊,怎么都追赶不上她的马车。
这下误会可闹大了。
好在一个月后,谢世杰再次在书肆遇见她。
那日,他去书肆买书,正好看到她在书肆里卖书,就想着同她解释那天的话。
徐庄与却早已忘记此事,以为他是在提醒自己,忙着卖书的她,随口应付着他。
“你叫什么来说,我怕记错人就没敢同父亲替你荐言。”
她真的没忘了这件事,只是忘了他的名字,父亲的门生众多,她也怕举荐错了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世杰缠着她要解释清楚,“那日我只是顺手,并不是想要你为我说什么话,真的没有。”
人挤人的书肆,闹哄哄地围在徐庄与的书摊前,抢着要买她的书。
谢世杰很快就被挤到人群外,他不甘心,今日一定要同她解释清楚,就硬着头皮往里挤。
挤啊挤,终于挤进人群,刚来到她面前,还未说上话,就被一人揪着衣领拽出来。
那人是徐庄与的三哥,在这里帮忙妹妹维护秩序,见他硬闯怕不是要骚扰妹妹,就将他给拽到书肆外来。
徐三郎告诉他,要买书就得按照规矩好好排队。
谢世杰说他不是来买书的,是有误会要同她解释清楚,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不买书,还要死皮赖脸来缠着妹妹,一看就不是好人。
徐三郎当即叫人看着他,不许他进去捣乱,打搅妹妹卖书。
徐庄与豆蔻之年写下《江南赋》,名声大噪,此赋更是被奉为大燕名篇。
如今卖书,便是在为创办大燕第一家女学堂筹备资金。
徐庄与的书很快被一扫而空,收拾好书摊出来,正巧碰到三哥在训人,赶忙过来劝和。
了解之后方得知是一场误会,急忙代三哥同他道歉。
徐三郎道过歉后,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你和那些浪荡子是一伙的,也是来纠缠我妹妹的,这才……”
“不碍事。”
谢世杰长舒一口气,好在终于是解释清楚了。
徐庄与再一次问了他的名字,在得知他信谢后,徐三郎的态度猝不及防地来了一个大转变,转成一副有事求人的姿态。
“那……那令尊是不是御史台谢中丞?”徐三郎低声问。
谢世杰点点头。
徐三郎一听,狠狠拍了几下脑门,一个劲地同他道歉,谢世杰都愣住了。
后来他才知道,徐三郎想拜他父亲为师,一直没摸到门道,这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又得罪了人。
那人就是谢世杰,御史中丞的儿子,这下彻底是拜师无望了。
这件事,谢世杰的确无能为力,父亲行事严谨,用人做事无一例外,想要当他的门生,只能仰仗自身实力。
好在徐三郎各方面实力过硬,顺利通过父亲的层层考验,最终如愿以偿拜入师门。
那日一别后,足足有小半年,谢世杰都没有见到徐庄与,无意从徐三郎口中得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她在家闭关写新书,不便打扰。
那年秋天,谢世杰带着妹妹出府去翠湖赏枫时,看到她在湖边发呆。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湖边的那人真的是她,一时不知如何上前同她搭话。
还是妹妹见他呆愣原地不肯走,就上手拽他,嚷着肚子饿,要去吃饸络面。
就在他收回目光时,徐庄与恰好转过身来,看到了兄妹俩拉扯的场景。
谢世杰顿时喜笑颜开,朝她招手:“徐姐姐!”
徐庄与缓缓向他走来,视线却落在他手里牵着的女娃娃身上,小脸晒得红彤彤,模样十分可爱。
“真是没想到,谢郎君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女儿……”谢世杰已经习惯了,说明道,“她不是我女儿,是我妹妹。”
也难怪别人总是认错,幼娘如今虽已是九岁,但平日里嘴叼,不大爱吃饭,个子比同龄人要矮,也显得年纪更小。
幼娘见着她,不知怎么地就联想父兄给自己请的女夫子,总是打她手心,赶紧躲到兄长身后躲着。
“怕怕,哥哥抱。”
谢世杰赶紧弯下腰捞起妹妹,放到怀里抱着。
徐庄与尴尬一笑:“真是抱歉,这些日子有些头昏眼花,总是会看错东西。”
“无妨。”
误会消除,谢世杰邀她一同去吃饸络面,她正好有些饿,就没有拒绝。
三碗饸络面先后上桌,谢世杰没有着急先吃,而是将面吹凉,先喂给怀里的妹妹。
幼娘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坐在兄长对面的人,鼓着腮帮子问:“哥哥,美人姐姐也要吃面。”
小孩子总是不会骗人的,正吃着面的徐庄与笑得合不拢嘴,被呛得咳了几声。
谢世杰急匆匆地给她倒水,险先把面撒到妹妹身上,一阵手忙脚乱,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他拿出帕子递过去,徐庄与微微颔首后接过去,低下腰来为幼娘擦嘴,而后也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幼娘眼巴巴望着她:“姐姐会打我吗?”
这可把谢世杰吓坏了,急忙捂住妹妹的嘴,强颜欢笑解释道:“姐姐莫要误会,幼娘说的不是你,说的是家里请的女夫子。”
借着这个由头,两人聊到女学堂的事情。
谢世杰知道她想开办一家女学堂,就想为妹妹争取一个学位,奈何她说,女学堂只收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入学,不收官宦之家的之人。
如此,他也只好作罢,赶紧换了一个说辞,若她有需要,他一定竭尽所能出手相助。
徐庄与摇摇头,拒绝道:“多谢,我已筹够所有费用,只待找到合适的地方,便可开学。不过话说回来,我三哥的事还多亏了你,若是没有相助,想必他也不会如此顺利拜师入门。”
谢世杰赶紧否认,与他无关,反而还要谢谢她为自己说话,自己才能顺利进入大理寺。
没想到,她也说自己从未在父亲提过此事,两人就当是误会一场,没有再提。
年底,徐庄与自费筹办的女学堂如期落成。揭牌当日,谢世杰带着妹妹一同前往祝贺,好好热闹一番。
学堂出建成,麻烦不断,弄得徐庄与晕头转向,心焦体乏,有好几日差点昏死过去。
这日,谢世杰下值后,借着同她借书给妹妹的由头来学堂找她,却发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学堂门口。
上前一看才发现她发烧了,赶紧带她去找医馆找大夫,并送她回家。
马车上,徐庄与主动向他坦露心声:“谢郎君,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所有事情并不像我所想的那般简单,教学的忙碌我可以坚持,世人的闲言碎语我也可以接受,唯独他们对我家人的冷嘲热讽,我的意气用事导致我无法面对他们,我好对不起他们……”
她崩溃大哭。
谢世杰知道她担心家人,想必也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赶紧吩咐车夫改道,先去别处散散心。
“姐姐可同我说,我虽势单力薄,但姐姐有难,我定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姐姐。”
马车停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哭声阵阵回荡在马车中。
谢世杰时刻谨记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尽量与她保持距离,免得被旁人看去,给她带来麻烦。
可是见她哭得稀里哗啦,自己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显得很绝情。
他想起来在妹妹的话本子里看到的情节,女子哭时,特别需要男子的肩膀作为依靠,会让她感觉很安全。
可他同徐娘子只是普通关系……算了,算了,马车里没人会看到的。
谢世杰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她,张开手臂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怀中的人哭得浑身颤栗不止,他像安抚妹妹那样,轻轻替他顺着背。
“一切有我在,姐姐大可放心。”
仔细想来,他过了年才十九岁,明年才及冠,为人处事稍显稚嫩实属正常。
可要他突然要做一个女人后半生的依靠,明年得好好历练才行,及冠后就要开始商议婚事,然后娶妻生子,为人父母,不能再这样胆小怕事。
那就从此刻开始吧。
徐庄与搂着他哭了好长一阵,停止之后还牢牢抱着不放。
眼看即将宵禁,谢世杰见她没了动静,想必是是哭累了,就让车夫驾车赶往徐府。
期间,他小心翼翼为她擦干净脸,放置到马车令一侧,用身子作挡,防止她跌落下来受伤。
来到徐府,他从马车上下来,叫人进去通传,叫来徐大郎将她抱回家中。
回到家,幼娘小跑来迎接他,从他身上嗅到了女子体香,笑着说:“是姐姐的味道。”
他赶紧叫妹妹噤声糊弄过去。
三日后,徐庄与学堂休学,前来谢府找他,邀他一同去赏梅表示感谢。
谢世杰早早注意她脸上的奇怪东西,譬如粗如手指的浓眉,以及比红梅还艳的双颊和口脂,久久挪不开眼睛。
这不是幼娘偷拿母亲的胭脂水粉,在脸上瞎画才会弄出来的东西吗?怎么她脸上也会有这些东西。
谢世杰也不敢提出质疑,毕竟当众指点女子妆容有异是不礼貌的,可她这个样子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徐庄与也在留意着他的反应,见到几次欲言又止,便问:“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嗯……”
谢世杰鬼使神差般地点头了,随即从怀里拿出帕子给她,她说自己也看不到,让他帮忙擦一擦。
他勉为其难动手帮她擦拭,先是擦掉浓厚的眉毛,再是脸颊,最后的嘴唇他实在不敢擦,便让她自己来擦。
徐庄与一边擦着嘴上的口脂,一边交代他不要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最后又问了他的年纪。
得知他比自己小一岁时,心中甚是失落。此前以为他叫自己姐姐,是同其他人一样调侃她是老姑娘,才唤她姐姐。
没想到,自己还真是他的姐姐。
徐庄与那日亲自谢过他之后,便有意避开他,不再同他见面。
毕竟自她情绪崩溃之后,谢世杰每日都来学堂门口转悠,帮她驱赶走那些看热闹的事。
一来二去,谢世杰也有所察觉,她在躲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还是徐三郎提醒了他,曾立誓不嫁人的徐庄与对他动了心,但在得知他比自己小一岁时,便对此不再抱有一丝希望。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世杰当场被男女之前的任督二脉,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回心转意。
年后,谢世杰一连好几日守在学堂门口,终于逮到与她见面的机会。
“姐姐为何要躲我?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我是什么很难缠的人吗?”谢世杰直接问她。
徐庄与笑了笑:“我没有躲着郎君,只是想好好将心思放在学堂上,难免忽略了一些事,不知是哪里冒犯到了郎君?”
“没有,是我唐突了。”谢世杰态度柔和,“我只是想知道姐姐为何突然不理我了?”
徐庄与微微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躲着他……
“我没有躲着任何人。”她否认道。
谢世杰答了声“好”,顺着她的话说:“既然姐姐没有躲我,我正好有一些事要同姐姐说。”
他停顿了一会,看向她:“我心悦姐姐,想娶姐姐为妻,姐姐可否愿意嫁于我?”
徐庄与心中又惊又喜,还是拒绝了他:“我无心婚嫁,还望郎君早日再觅良缘。”
她转身离去,不给他任何一丝希望。
“我知道,我都知道。”谢世杰追赶上来,语气铿锵有力,“我知道姐姐无心婚嫁,不想生育子女,担心影响自己操劳内事,无心打理学堂。我自会照顾好家中,有无子嗣都不要紧,一切全凭姐姐做主,还望姐姐给我一个机会。”
徐庄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随口一声:“你且都听听自己都在说些什么,还未及冠就想着娶妻,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只会谈情说爱,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向父亲为你说好话!”
“就是因为爱慕姐姐,才如此着急同姐姐说清楚,我害怕姐姐突然要嫁给别人。如今说明白,就是想姐姐给我一个机会,再等我一年,等我明年及冠,便立即来向姐姐提亲。”谢世杰向她承诺。
她惯不会直接拒绝别人,只好委婉拒绝他。
“我无心婚嫁是因为我无法生育,也不能接受枕边人还有其他人,如今也不怕你笑话我,我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愿意,不知姐姐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好!”她转过身来,指着他身后干枯的树,“你能让那棵树开出花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不过我等不了太久,三天为期。”
谢世杰心中已有答案:“不用三天,一天就够了。”
一天过后正是上元节,通宵达旦,正是良机。
徐庄与早早来到约定地点,望着干枯的树干出神,这是一棵梧桐树,只会长出叶子,一辈子无花无果。
让它开花,华佗在世怕是也无计可施。
就在她出神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角,低头一看竟是幼他的妹妹幼娘。
抬眼一看,他正在站在梧桐树下,地上摆满了好些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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