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章战死鸬鹚泽的消息很快传遍庐江,百姓们为避兵祸,四散奔逃。
两天之后,拓跋雄兵临庐江城下。庐江城只有千余人马,抵抗了不到一个时辰,拓跋雄的大军便攻入庐江城内。
大军入城,庐江军的士兵节节败退。北魏大军发现城中除了零星抵抗的士兵,根本没有多少人。一位士兵推开一家首饰店的大门,只见琳琅满目的珠宝散落一地,显然主人逃跑匆忙,很多财物未曾带走。
他将那些精美的珠宝塞入自己的口袋,同行的士兵们见了,纷纷涌入,没多久就将这家店铺洗劫一空。不光士兵,军官们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拓跋雄见状,干脆下令大军就地修整,放任他们在城中抢劫。而大军在庐江城抢劫三天,本来就是那位齐家二公子许给他的条件。
军令既下,北魏大军散入庐江城中各处,为了寻找财宝,一块地皮也不放过。城外警戒的后军听闻消息,唯恐落后于人,捞不到什么油水,推搡着也都进了城。更有甚者,为了抢夺一只手镯,两个士兵大打出手,最后变成两支队伍的械斗,大家抢红了眼,不再分什么敌我,谁手上有财物,谁就是敌人。到了这步田地,就连拓跋雄也难以控制局面。
子夜时分,无人值守的四座城门不知什么时候关闭了。疲惫的北魏大军在大街上四散着躺倒睡觉,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已经悄然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服饰,他们游走在庐江城的各个区域,在预先准备好的柴堆和稻草垛上浇上火油,放起火来。
没有人知道火最早是从哪里燃烧起来的。一些士兵惊醒的时候,整个庐江城已经成为一片火海。
浓烟滚滚,不少人在睡梦中就被烧死、熏死。
“着火啦,快逃啊——”整条大街上都是北魏士兵的哭喊声,他们惊惶失措地朝城门奔逃而去,城门却早已被铁水浇筑封死。
无数的北魏士兵们蜂拥着向前,他们为了抢夺一条生路,不惜对自己的同伴拔刀相向,只为了更加靠近城门的位置。然而城门并没有出路,长街上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有士兵为了躲避火海,从三丈高的城墙跳下往下跳。有侥幸未死的,也断胳膊断腿,被城门下的庐江士兵当场射杀。
等到天亮的时候,豫章王长孙萧旷带着五千私兵赶到了庐江城下,与留守的庐江士兵一起,对城中的北魏大军发起反攻,他们并不急着攻城,而是用点燃的箭矢继续朝着城中乱射。
经过一整夜的烈焰焚城,幸存的北魏士兵们又累又饿,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这时,他们才发现,与生命相比,他们费尽气力抢劫的那些金银财宝一点用都没有。
拓跋雄勉强召集自己的亲卫营,用冲车撞开了庐江城的北大门,扔下数以万计的尸体,领着残兵败卒,仓皇向北而逃。
然而,胜利的代价也是惨烈的,在烈火之下,庐江城几乎化为一片焦土。
当豫章王长孙萧旷率兵进入庐江城时,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北魏士兵的尸体,难以想象庐江城仅凭三千的人马,就杀死杀伤了数倍于己的北魏大军。不知指挥此战的,是何等名将,若是自己知道,定要请教一番。
如此多的尸体堆积在大街上,极容易引发尸疫,萧旷连忙下令自家兵马帮助庐江士兵将尸体搬运出城,焚烧掩埋。
到日暮时分,有侍从来报,宋家女公子宋碧棠请他相见,想要当面感谢他率军襄助之情。
他跟着宋家的家仆走过漆黑的长街,进入被大火烧得半毁的宋家大宅,宋家的士兵们正在清理大火劫余之后的废墟,将烧毁的断梁椽木搬运出去。他们步过高高的台阶,最后停在最高处的楼台之前。宋家的家仆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一名身着素服的少女正站在烧毁的雕栏杆边缘,静静凭栏远望。少女脸若瓷釉,白皙胜雪,鬓边别着一朵白花。她身形窈窕,如细柳纤纤,在一身素服衬托下更显清冷孤绝。最特别的是那一双眼睛,并非寻常大家闺秀的静美,而是一种带着锋芒的秀丽,落日映照在她清透的瞳仁之中,她白皙的脸庞也晕染上了夕阳瑰丽的华彩。
少女回过头来,看向他,敛衽为礼:“宋氏碧棠,见过萧将军。将军星夜驰援,解我庐江之危,是庐江的恩人。”少女抬眸时,目光如秋水般澄澈,“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就算昨夜宋家小胜,也难阻拓跋雄残部反扑。”
她忽然深深一揖,素白衣袖垂落在地,沾染了焦土:“此恩此德,我宋家没齿难忘。”
萧旷忽然生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他不应该这般冒冒失失匆匆赶来,最少应该找个地方洗洗手、擦擦脸,而不是这样顶着这黑如煤灰的一张脸来见庐江宋氏的话事人。
“女公子言重了。”萧旷虚扶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豫章与庐江隔江相望,唇齿相依,这本是分内之事。”
宋碧棠缓缓起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萧旷往楼台一侧走去。萧旷见一旁有一座石亭,亭中设有几案,摆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宋碧棠道:“如今庐江城已经焚毁,一片狼藉。所幸这座石亭尚得保全,望萧将军不嫌鄙陋,容碧棠做个小小东道……”
萧旷抱拳道:“女公子盛情,萧某却之不恭。”
宋碧棠请萧旷客座,自己坐在主位。她素手执壶,将沸水缓缓注入茶盏。水汽蒸腾,几片青翠的茶叶在盏中翻卷,犹如困龙得水般舒展开来。待茶香四溢,她方以两指推盏,将碧色茶汤送至萧旷面前,轻声道:“萧将军,请——”
萧旷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他稍作停顿,又想起昨夜那精彩绝伦的战役,忍不住问道:“对了,昨夜庐江仅凭区三千人马,竟能大败拓跋雄的数万大军,这场战役实在是精彩至极。不知可否请女公子引见一下宋家昨夜指挥此战的名将,萧某实在是想向其请教一二。”
宋碧棠斟茶的动作一顿,轻轻摇头道:“并无什么名将,昨夜之战是碧棠指挥,让萧将军见笑了。”
“什么?”萧旷手中茶杯险些滑落,他脸上现出激动的神情:“昨夜那场精妙的奇战,竟是女公子亲自指挥?女公子这等谋略,不知愧煞多少男儿,萧某佩服之至——”
萧旷心中欢喜不已,只觉今日与宋碧棠相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他重新端起茶盏,却已无心品茶,一双眼灼灼盯着宋碧棠,想着昨晚那克敌制胜的奇思妙想,竟是出自如此秀美的头颅,那般精妙的指挥调度,竟是出自眼前这一双纤纤玉手。他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浑然不觉自己失礼之极。
宋碧棠偏过头,看向远方的夕阳下的废墟:“萧将军觉得此计精妙吗?宋家经营两百年的庐江城因我的决定沦为废墟,不知多少人从此失去家园,流离失所……”
少女玉容凝伫,声音萧瑟。萧旷心中忽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哀伤之感。少女为毁去了的庐江城而哀伤,他为她的哀伤而哀伤。
萧旷忍不住宽慰道:“古语有言,‘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庐江城中建筑虽然损毁,但人口犹存,再将三年五载,必能重建。而庐江宋氏有女公子这般人物,又何愁不能复兴呢?”
“复兴吗?”宋碧棠轻轻自语,她站起身,抬头看向西北洛阳城的方向。
***
洛阳之盛,肇始于夏商。及至光武中兴,定都洛邑,这座城池与长安齐名,并称东西两京。诗家们争相以最华丽的辞藻来歌颂它,史家也从不吝于宏伟的篇章去记载它。
然中原陆沉之后,这座千年名都,终究销沉于劫火,零落于蒿莱。
自衣冠南渡之后,南朝世族举目不见二京,只能凭载之于史籍的文章来想象它,怀念它。诗人骚客们继续为它作诗著文,或凭吊,或咏怀,似乎这样就可以追忆数百年前的汉魏风流。
“洛阳道八达,洛阳城九重。重关如隐起,双阙似芙蓉。王孙重行乐,公子好游从。别有倾人处,佳丽夜相逢。”
因为它不可望,因为它不可得,所以更加美好。
可当宋海晏真正站在这座城池面前时,他希望这座城池并非九重,道路也并不八达,更不要有防卫森严的重关双阙。
自五日前,东路大军攻占洛阳东边的重镇偃师,大楚的三路大军终于对洛阳城形成了合围之势,开始攻城。
经过三日的激战,双方在洛阳城下留下了无数的尸体。楚军使用云梯、冲车、登城车、攻打洛阳城门,北魏则据高墙要塞防守。一个又一个英勇的士兵顶上去,在敌人的箭雨中倒下,用鲜血沁染这片梦想中的土地,直到城下的每一寸泥都散发着血腥味。
夕阳西沉,余晖如血,将整片战场染成一片凄艳的赪色。天边的云霞仿佛被战火点燃,层层叠叠地燃烧着,映照着这座宏伟的千年旧都。
大楚军队经过一日鏖战,正是疲乏之时,正准备鸣金收兵。忽然,洛阳城门大开,一支黑旗玄甲的骑兵浩浩荡荡从城内冲出,直扑大楚前军。
两军相撞,大楚前军早已疲惫不堪,无法抵抗,顷刻战阵破碎。北魏大将命人吹响号角,驱牛赶羊一般追逐败军。
中军帐前,何长龄望着如潮水一般退下的士兵,正准备下令暂时退军,一旁的宋海晏突然目露精光,大声道:“舅父,请您务必顶住北魏骑兵,给我争取一点时间。攻破城门,光复洛阳,在此一举——”他不待何长龄回答,转身趋马而去。
北魏骑兵大肆屠杀,大楚前军节节败退,紧接着大楚中军战鼓如雷,吹响反攻的号角,一支生力军从右翼杀出,与北魏骑兵短兵相接。
而在左翼,另外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从后方冒出,如风驰电掣一般,转瞬已经到了洛阳城门下方。
宋海晏一马当先,长槊寒光闪烁,挑飞仓促迎战的守军,身后铁骑如怒涛般席卷而至,如一把尖刀直插洛阳城门。
城上守军发现不对,急令关闭城门,可早已来不及。宋海晏一人一马横冲直撞,手中弓箭连发,射死城门内侧的绞盘守卫。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停滞,再也无法合拢。宋海晏趁此机会,一人先入城门,城下无数刀枪剑戟朝他刺来,战马沥血身亡,倒在城下,宋海晏仰仗一袭甲衣,竟丝毫不肯后退,挥舞长刀,将一众守军压得后退数步,然后死死把住城门绞盘,呼喊同袍向前。
就在这时,宋海晏忽然背脊一凉,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瞳孔骤缩,一声尖锐的箭啸近至耳边。一支精铁箭后方破空而来,“噗”的一声闷响,三棱箭镞撕裂精钢甲片,深深没入前胸之中。宋海晏身形猛地一晃,嘴角溢出一缕猩红。
陆思明率众赶到时,正见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宋海晏仍死死攥住绞盘铁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铁链上斑驳的锈迹混着新鲜的血渍,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思明,先……夺城门……”他勉强说完这句,径直倒了下去。
陆思明的呼喊穿透战场的喧嚣:“阿晏——”
洛阳城门大开,东路大军统帅齐栋察觉机会,令旗挥扬,率大军入城。宋海晏重伤昏迷,陆思明没有心思和他争功,飞快地将宋海晏抱上马背,往后方营地冲去。宋家大军后撤十里,大军以防护的姿态,将中军大营拱卫其中。
何长龄见状,命荆州军也开始向后收缩,在宋家大军后方扎营。
深夜之时,何长龄领着数十亲兵,举着火把,请求进入宋家大军的营地。
这些日子,荆州军与庐江军共同进退。何长龄出入宋家大营,如家常便饭一般,根本无需通报传令。但今日情况不一般,宋海晏生死未卜,宋家大军的指挥权落在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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