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炉冷却的铁水,缓缓浸没了红星厂喧嚣的白昼。
铸造车间里,那台刚刚加冕为神又迅速归于沉寂的五十吨水压机,像一头钢铁巨兽般匍匐在阴影里。
空气中,狂欢后的余温尚未散尽,却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茫然的情绪所取代。
那股足以冲破屋顶的狂喜,在路承舟那句“带上纸和笔”的命令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瞬间截断,化作了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巨大困惑。
纸和笔。
这两个词,对于终日与烈火、铁水和砂型打交道的铸造工人而言,是如此的遥远而陌生。
它们属于技术科那些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属于厂部办公室里那些**权术的干部,却唯独不属于他们这群靠力气和手艺吃饭的粗人。
胜利的果实还滚烫在手,可新任的领袖却收走了他们最熟悉的武器铁锤与钢钎,反而发给了他们一支从未握过的笔。
这仗,该怎么打?
“路总工……这……这是为啥啊?”
最终,还是李铁牛这个藏不住话的壮汉,挠着头,替所有人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此刻写满了不解,像一个刚刚考了满分却被罚抄书的学生。
“咱们不是赢了吗?那铁……那神铁,不是已经证明了一切吗?现在不该是趁热打铁,把王德发他们的脸彻底踩进泥里去,咱们大干一场吗?怎么……怎么倒要回去当学生了?”
他的话,瞬间点燃了工人们心中同样的疑云。
“是啊,路总工,我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那笔杆子比铁钳还重,我们玩不转啊!”
“炼铁,我们在行!可读书写字……那不是为难我们吗?”
“王德发他们肯定憋着坏呢,咱们可不能松劲儿啊!”
一时间,刚刚还凝聚成铁板一块的士气,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这不是背叛,而是一种源于未知和习惯的本能恐惧。
他们可以毫不畏惧地面对一千五百度的铁水,却对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感到手足无措。
孙长海没有说话,他只是紧锁着眉头,深深地看着路承舟。
他隐约能感觉到,路承舟的决定背后,必然有其深意。
但他同样想不明白,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路承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那堆被碾碎的“合格品”废铁前,弯下腰,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满了崩裂纹路的断面,动作专注得像是在解读一部古老的碑文。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动作,聚焦在那块象征着耻辱与失败的废铁上。
车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告诉我,”
路承舟举起那块碎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它为什么会碎?”
工人们面面相觑。
“因为它……不结实?”
一个年轻工人试探着回答。
路承舟摇了摇头,目光扫向孙长海:“孙师傅,您是老师傅,您来说。”
孙长海沉吟片刻,上前一步,接过那块碎片仔细端详,沉声道:“从断口看,晶粒粗大,分布不均。应该是冶炼时温度控制不稳,或是成分配比出了偏差。这是基本功的问题。”
“说得很好。”
路承舟点头赞许,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那么,我再问你们,温度应该控制在多少度,才算‘稳’?成分配比,各种元素的误差应该控制在千分之几,才不算‘偏差’?”
他一连串的追问,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孙长海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这……这得凭经验。看火色,听声音,老师傅一眼就能看个**不离十。”
“经验?”
路承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王德发没有经验吗?于振海没有经验吗?他们几十年的经验,最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不离十’的‘合格品’!”
他猛地将手中的碎片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巨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今天,我们赢了。靠的是一块在性能上碾压他们的铁。这是一次奇迹。”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全场,“但如果我问你们,怎么把这个奇迹,复制一百次,一千次,每一次都分毫不差,你们谁能回答我?”
“如果我不在,你们谁,能再造出这样一块铁来?”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洋溢在众人脸上的骄傲与狂喜,在路承舟这冰冷而残酷的质问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震撼与羞愧。
是啊。
他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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