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井水带来的短暂狂欢退潮,一种更为深沉、也更为坚韧的力量,便在这座钢铁囚笼的空气中重新凝结。
那不是歇斯底里的呐喊,也不是破釜沉舟的悲壮。
那是一种近乎于宗教虔诚的专注。
“叮――当!”
清脆的、富有韵律的敲击声,成为了此刻车间内唯一的主旋律。
它取代了风暴的呼啸,压过了炉火的轰鸣,像一记记精准的心跳,为这片绝境注入了秩序的脉搏。
循声望去,车间的一角,丁建中正赤裸着上身,精壮的肌肉在炉火的映照下反射着古铜色的光泽。
他跪在一块厚达十公分的废弃钢板前,左手握着一柄磨得锋利无比的钢钎,右手则持着一柄沉重的八角锤。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与锤子的起落配合得天衣无缝。
吸气时,铁锤高高扬起,划过一道饱满的弧线;呼气时,锤头轰然落下,精准地砸在钢钎的尾部。
“叮――当!”
火星四溅。
一小片薄如蝉翼的金属屑,应声飞起。
在他的身前,那块原本锈迹斑斑的钢板上,一条长达两米、宽约五指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平直轨道,已经被硬生生地开凿了出来。
那轨道平滑如镜,笔直如线,在昏暗的光线下,竟能反射出人影模糊的轮廓。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
这是最精密的龙门刨床,在恒温恒湿的车间里,耗费数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工作。
可现在,丁建中,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正用他那双血肉之手,用他那几十年淬炼出的、超越了所有仪器的直觉与技艺,一锤一钎地,向现代工业的常识发起挑战。
他的身边,钳工组的十几名老师傅,全都以同样的姿势,沉默地劳作着。
汗水早已将他们脚下的土地浸湿,许多人的虎口已经被震裂,鲜血顺着锤柄缓缓流下,可没有一个人停手,甚至没有人发出一声痛哼。
他们不像是在工作。
他们像是在用自己的筋骨与血汗,进行一场庄严的献祭。
他们要用这凡人之躯,去完成那本该属于神明(机器)的伟业。
在车间的另一侧,刘福生正带领着铸造组的工人们,进行着另一项浩大的工程。
他们没有图纸,路承舟那画在地上的草图,就是他们唯一的圣经。
他们没有工具,自己的手脚与最简单的木板,就是丈量世界的标尺。
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沙坑,正在地面上迅速成型。
那是他们即将铸造的“沙铸车床”的床身模具。
每一个尺寸,每一个角度,都由路承舟亲自校对。
他时而蹲下,用手指在沙地上划出辅助线;时而站远,眯起眼睛,凭借着那颗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审视着整个结构的比例与平衡。
他就像一个冷酷的造物主,正在用最原始的泥土,构筑着一个工业文明的雏形。
然而,当丁建中那边的第一根导轨艰难成型,被几个壮汉合力抬过来时,一个所有人都预感到、却又不敢提及的致命难题,终于浮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路总工……”
丁建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与铁屑,声音嘶哑地开口,“导轨……我们能用命凿出来。可……可怎么保证这两根导轨,是绝对水平,绝对平行的?”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下来。
连那“叮当”作响的锤击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路承舟。
是啊,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车床之所以能进行精密加工,靠的就是那两条完美平行且水平的导轨。
一丝一毫的误差,都会在加工过程中被无限放大,最终生产出一堆废品。
在一片坚实平整的水泥地上,用水平仪和激光准直仪,要做到这一点都非易事。
而现在,他们要将这两根沉重的钢制导轨,安放在一个由沙土构筑的、松软不平的模具之上?
这无异于在沼泽里修建一条高速铁路。
别说绝对水平了,只要轻轻一碰,整个基础都会变形。
这根本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刚刚才被点燃的希望火焰,似乎又一次,要被这冰冷的现实所浇灭。
面对这个足以让任何科班出身的工程师都束手无策的困局,路承舟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
他甚至没有去检查那根凝聚了丁建中心血的导轨,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口为众人带来生机的暗井。
然后,他吐出了几个字。
“去,把消防水带找出来。”
众人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绝对的服从,已经成为这群人的本能。
很快,几盘被遗忘在角落、布满了灰尘的帆布水带,被找了出来。
“连接起来,一头放进井里。”
路承舟的指令简洁明了,“另一头,接到那个最长的废弃水槽里。把水槽架起来,架在沙模两边。”
工人们虽然满腹疑窦,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一个锈迹斑斑、长达十余米的铁皮水槽,被几根钢管垫着,颤巍巍地横跨在巨大的沙模之上。
当清冽的井水被一桶桶地吊上来,缓缓注入消防水带,再通过水带流入水槽后,奇迹发生了。
水槽里的水面,在经过最初的晃动之后,很快便归于平静。
在炉火的映照下,那一道狭长的水面,如同一条被完美切割过的黑曜石,闪烁着沉静而稳定的光芒。
它没有丝毫的倾斜,没有丝毫的弯曲。
它呈现出一种最古老、最原始、也最无可辩驳的……
绝对水平。
路承舟走到水槽边,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平静的水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水,在静止状态下,永远会寻找最低的势能。所以,无论你们把它放在哪里,它的表面,永远是一条完美的水平线。”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因为震惊而呆滞的脸。
“这,就是尺子。”
“以水为尺,以重力为准。这就是我们最高精度的水平仪。”
轰!
仿佛一道闪电,狠狠劈中了所有人的天灵盖。
刘福生和丁建中两位老师傅,身体剧烈地一晃,他们死死地盯着那道平静的水面,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狂热。
这个原理,他们懂!
任何一个读过初中的人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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