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行动却并未立刻开始。
整个铸造车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长达半分钟的凝滞。
数百名工人,像一群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僵在原地。
他们手中的铅笔与纸张,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圣物,沉重、滚烫,且充满了令人无所适从的神秘。
然后,混乱开始了。
它不是以一声巨响,而是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作为序曲。
一个离得最近的年轻工人,在与路承舟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对视了三秒后,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台砂轮机。
这个动作,如同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连锁反应。
人群轰然散开。
没有组织,没有规划,更没有丝毫章法。
工人们如同没头的苍蝇,凭着本能,涌向了他们平日里最熟悉的那些钢铁伙伴。
那场面,与其说是一次严谨的科学任务,不如说是一场仓皇而笨拙的朝圣。
“我……我量这个!”
李铁牛的嗓门最大,他挥舞着一把崭新的钢卷尺,像一头冲入瓷器店的公牛,带着三五个人直奔那台刚刚见证了奇迹的五十吨水压机。
“老张,你**别跟我抢!这台车床是我的!”
“滚蛋!我跟它打了十年交道,它的尺寸老子闭着眼都能说出来!”
争吵声,叫喊声,卷尺被猛然拉开时发出的“哗啦”声,铅笔头划在粗糙纸张上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无数种陌生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混乱至极的交响乐。
这首乐曲,奏响在红星厂的心脏地带,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个新时代的混沌开端。
路承舟没有阻止这场混乱。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简易的讲台旁,像一位冷漠的造物主,俯瞰着自己亲手创造出的、生机勃勃的原始世界。
他知道,秩序,必须从最彻底的混乱中,才能诞生出最坚韧的根基。
他的目光,穿过鼎沸的人潮,落在几个极具代表性的缩影上。
李铁牛的小组,无疑是全场最引人注目的。
他们围着那台庞然大物般的水压机,像一群试图解剖巨鲸的蚂蚁。
李铁牛亲自上阵,他拒绝使用小巧的卷尺,而是固执地拿着一把两米长的钢制直尺,一截一截地去量水压机的底座长度。
他的副手,一个同样膀大腰圆的汉子,则负责记录。
那人将小小的笔记本摊在满是油污的膝盖上,用一种握着刻刀的姿势,费力地在纸上刻下了一个个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阿拉伯数字。
每一个数字的诞生,都伴随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比炼钢时还要多的汗水。
而在车间的另一角,则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孙长海没有去碰那些大型设备。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那台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一号冲天炉前。
他没有立刻开始测量。
这位在炉火前淬炼了一辈子的老人,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极其轻柔地、一寸一寸地抚摸着炉壁上那些冰冷的铆钉与焊缝。
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熟悉与自信,而是一种近乎于忏悔的虔诚。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位被他误解了半生的、沉默的挚友。
许久,他才缓缓打开工具箱,没有拿出卷尺,而是取出了一把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工具一把细长的、用来检查模具内壁平整度的水平仪。
他将水平仪轻轻地、郑重地贴在了冲天炉的底座环上。
那枚小小的气泡,在透明的液体中微微晃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偏离中心刻度线将近两毫米的位置。
孙长海的身体,猛地一僵。
炉子,是斜的。
这个他每天操作、自以为熟悉到骨子里的伙伴,从根基上,就是歪的。
这个偏差极其微小,小到凭任何肉眼和经验都无法察觉,小到在过去二十年的任何一次检修中都从未被发现。
然而,就是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倾斜,足以在日复一日的高温冶炼中,造成炉内热场分布的持续不均,导致无数次“莫名其妙”的失败,以及那永远无法达到理论峰值的“极限”。
原来,那些被归咎于“运气不好”、“料子有问题”的事故,那些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瑕疵,其根源,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
只是,他“看”不见。
孙长海呆呆地看着那枚刺眼的气泡,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震撼与狂喜的电流,从他的脊椎猛然窜上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这枚小小的气泡,彻底颠覆,然后重塑。
他颤抖着手,拿出纸笔,却没有立刻记录数据。
他只是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傲慢。”
写完,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变。
他重新抬起头,眼中那属于旧时代工匠的最后一丝经验主义的迷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学生面对真理时,那种清澈而明亮的求知之光。
就在这片新旧交替的混沌之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哟,这儿挺热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红星厂改小学了呢!”
一个穿着干部服、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人,背着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正是车间主任刘建军。
他昨天在王德发身后吃了瘪,今天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要找回场子。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那些手忙脚乱的工人,最后落在了路承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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