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彻底宕机。
他像一头在泥沼中奋力挣扎、刚刚爬上坚实地面的野牛，却被告知这片陆地只是另一片更深的沼泽的入口。
他所有的理解力，所有的逻辑，都在路承舟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面前，轰然崩塌。
回火。
王德发那张充满怨毒与快意的脸，那张将他们所有心血判处**的冰冷封条，那场将英雄贬斥为**的荒诞审判……
竟然是必须的？
竟然是……
好的？
“你……说什么？”
周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疯了。
路承舟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将那杯水从周桐那只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手中轻轻取走，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奇异地安抚了房间里狂暴的空气。
“周师傅，你告诉我，如果没有王德发今天的出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路承舟的目光清澈如洗，直视着周桐混乱的内心。
周桐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欢呼，会庆祝，会把这次胜利当成神迹。
他们会把那三百四十一个节点奉为圭臬，会把他周桐和路承舟当成神明。
他们会沉浸在技术胜利的巨大狂喜中，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世界。
然后呢？
然后，他们会用同样的方式，去迎接下一个技术难关。
他们会更加狂热，更加自信，也更加目中无人。
他们会彻底将工厂的规章制度视作无物，将行政的权威看作草芥。
他们会变成一支只听从技术号令的孤军，一支悬在红星厂上空的、锋利而脆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周桐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忽然意识到，路承舟说得对。
那样的他们，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触即碎。
只要王德发随便找一个借口，比如一次小小的安全事故，一次物料供应的卡顿，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这支没有根基的“神魔军团”，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会输得更惨。”
周桐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没错。”
路承舟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剖析人心的锐利，“淬火，让你们拥有了钢铁的硬度，也赋予了你们玻璃的脆性。你们的信仰刚刚建立，狂热而纯粹，却不懂得隐藏锋芒。你们以为敌人只是炉膛里的温度和气氛，却不知道，真正的绞索，从来都握在那些制定规则的人手里。”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那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威严的行政大楼。
“王德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场教科书般的教学。他用最粗暴、最羞辱人的方式，给你们这群刚刚学会开枪的士兵，上了最重要的一课：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路承舟转过身，重新看向周桐。
“战场，不在车间，不在炉台。它在考勤表上，在物资申领单里，在厚厚的规章手册中，在每一次会议的纪要里。王德发打不赢技术的战争，所以他聪明地将战场拖入了他最熟悉的领域。在那里，他就是唯一的王。”
周桐沉默了。
那股冲天的怒火，在路承舟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剖析面前，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迅速熄灭，只留下一片冰凉的、令人战栗的灰烬。
他终于明白了。
路承舟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他甚至……
在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不仅给了他们淬火的技术法典，更将他们推进了王德发这座名为“回火”的熔炉。
他要锻造的，从来不只是一批合格的零件。
他要锻造的，是一支军队。
一支不仅懂得如何战斗，更懂得如何在规则的泥潭里生存、甚至利用规则去战斗的军队。
“零件……”
周桐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其中的迷茫与狂怒，已经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所取代，“那批零件怎么办？封条一贴，后续的热处理跟不上，时间一久，就全废了。”
这是他作为一名技术人员，最后的执念。
“废不了。”
路承舟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王德发想要的是杀鸡儆猴，是重新树立他的权威。他要的是我们低头，而不是一批昂贵的废铁。废铁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成为他决策失误的罪证。”
他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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