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榆身上的“温良恭俭让”全部消失，她指着他骂，近乎歇斯底里，“畜生，你视我为玩物，可曾想过我也有血性骨气？你永远也得不到画像上的人，因为人畜有别。”
她环顾这雕梁画栋的王府，恨不得一把火将之焚毁。她目眦欲裂，字字泣血，“赵贼，你不得好死，永堕炼狱！”
赵钰闻言，大笑。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让暗卫动手。
李榆被暗卫死死地按住，毒酒被强行灌入她口中。
她仰着头不断挣扎，直至没有力气。
酒杯落地，再次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李榆的身体软软倒下，视线开始模糊，嘴角溢出一缕暗色的血。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目光变得无比温柔。
仿佛穿透了层层楼阁、重重青山，看到了那片生她养她的江南故地。
李榆想起爹、娘、范裕成，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如梨花凋零。
再也穿不上母亲做的秋衣。
再也吃不到父亲钓回来的鲤鱼。
再也无法和裕成一起去捡蝉蜕卖钱。
……
她有好多遗憾。可到死也没流下一滴眼泪，她的泪水早就在无数个寒夜哭干了。
赵钰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肯瞑目的眼，脸色晦暗不明。
暗卫探了探她的鼻息，“禀王爷，此人气息已绝，她狗胆包天，是否要属下将她碎尸万段。”
“留她个全尸，扔到乱葬岗。”他看着李榆被拖出厅内，地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很快被擦拭干净。
——
殿内熏香依旧，烛火明亮。画像上的陈妍清扬着下巴，睥睨众生。
幼帝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皇叔……”
赵钰转过身，回过神，脸上已恢复冷硬。他走到书案前，看着幼帝临摹的字帖。
“继续写。”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为政者，当心如铁石。”
他提起笔，蘸饱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狠狠写下了一个巨大的“杀”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当他独自面对画像时，李榆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与画中陈妍清的眼神交织重叠。
蓬勃生长的恨意，让木偶泥胎有了灵魂。
他从未正眼瞧过的温顺赝品，在濒死时，竟展现出了一种惊人的刚烈。
李榆死的时候，最像陈妍清。
那枚摔碎的玉佩，再也无法复原。就像有些人，有些事，一旦破碎，就永无弥合的可能。
但要说对哪个赝品印象深刻，亦或是感到愧疚，赵钰是没有的。
他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大顺王朝犁庭的故事。北胤人只能苟且偷生，仇恨早埋在骨血里。他怎会将汉人女子当人看呢？
更何况，如果他拿她们当人，谁来还他一个意气风发的陈妍清呢？
汉人都该死。盘踞江南的逆贼越发不安分了，那便要铁血镇压。
——
练兵场的沙尘被春雨压下，陈少渊策马穿过箭阵，红缨枪尖挑落十余只箭靶。玄甲肩头落了层薄雨，反倒衬得他眉眼灼亮如星。
忽见辕门外青衫一闪，他立即挽了个枪花纵身下马。
沈握瑜近日纵着他，一反常态，关心起他的死活来。
她见他盔甲上染血，询问:“你受伤了？”陈少渊眼神一亮，畅快地摇头，甩掉发丝上的雨丝。
他得寸进尺，悄悄改换了称呼，唤她“握瑜。”
“握瑜，看我这新练的破阵枪！”他抹去颊边雨珠，嘴角上扬。
还未等她回应，他又接着说:“昨日阵前挑了贼寇副将，用的就是这招风乌龙摆尾。”
是在向她讨要表扬吗？
“陈少渊，你挺厉害。”沈握瑜踮起脚尖 ，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少年将军猝不及防弯下脖颈，撞进她袖间冷香里。
她想起看过的摘蘑菇视频，摘蘑菇前要拍拍菌盖，留下孢子。
她拿出了对待冰蛇时温情的一面，喜怒无常里的喜。
陈少渊很是受用，眉眼带笑，连眉骨上的疤都减了几分黯淡。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日子会这样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沈握瑜会永远在他身边。
系统检测到她的情绪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忍不住提醒她，“沈握瑜，弃养宠物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什么叫弃养？她只是在驯养过后，还他们自由。
陈少渊低下头，雨水顺着下颌线淌在锁子甲上 ，“握瑜，今晚与几位将领、参军商议接下来的战局筹谋，你跟我一同去，可好？”她很少参与军务，但有她在，他更安心。
“好，不过你要先去沐浴更衣，一股血腥味。”她有些嫌弃，冰蛇身上要是沾了血腥味，她会立刻惩戒它们。
陈少渊自是满口答应，待那身影消失在营帐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狗比蛇贪心。
狗既想要肉骨头，又想要摸摸头。
陈少渊却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回房沐浴更衣，特意用了缴获来的熏香。
小四合香在博山炉里蒸腾出青烟，橙皮与檀香交织成清冽的雾。
沐浴后，整个人清清爽爽，他换了新裁的墨色襕衫，发尾滴水染湿肩线，像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他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敢唤她：“握瑜，我换了新衣服。”他唤得比先前大胆些，心却跳得急促。
“现在可好闻些？”
“过来，坐下。”
陈少渊甫一入座，她便俯身扯松他束得齐整的襟口，鼻尖轻嗅，“不错。
小四合香本该是隐士之香，衬他身上的英气，也算清冽。
隐约露出胸口旧伤叠着新伤，她指尖滑动，抚过他的身上的伤疤。陈少渊喉结微动，觉得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蹿。
她的指尖沿着疤痕轮廓轻轻划过：“这处的伤有些深。”这是当日他中箭，她拔出后留下的痕迹。
陈少渊喉结微动，觉得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蹿，指节绷得发白：“早、早不碍事了。”
她却俯身更近，发丝扫过他胸膛。鼻尖几乎贴上心口箭伤时，好奇道：“前日暴雨，这里可会疼？”
她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他心脏快速而有力的跳动声。那是鲜活的、炽热的，与沈握瑜原身空荡荡的胸腔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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