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秦氏女,浩然心(四)
顷刻之间,滚烫的茶水幻化为无数细小的水珠,喷溅在她的脸上。水珠映照着晋衡那张变化莫测的脸,她在这张脸中,读出了愤怒,悲伤,还有一丝得意来。
晋衡捏碎茶盏,起身站在她的身前,从袖间掏出一张帕子,那上面用毛笔写着琅琊小字。她依稀可见上面写着,正是开封府尹石重贵的名字。
想到秦氏曾在旧宅里告诉过她,关于旧京尹的名字。她猜,这个人一定对秦氏来说极其重要,于是,她想都不想,率先起身,想从晋衡手中夺过帕子,可晋衡身为幽州镇远营大将军,论武功,她不过一位初出江湖的侠客,再加之这具身体还不是她自己的,束缚之下,她压根使不上力,被晋衡狠狠扭过手腕,整个人就折在地上。
“当初是我看你可怜,才娶你过门,许是我当时瞎了眼,惹得现在脏了这颗心!”晋衡抬脚踩住她的手腕,腕上戴着的翠玉镯子被他踩碎,碎片划过她的腕间,留下一抹血红。
她正好奇这帕子上究竟写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可这具身体却自顾自开了口:“脏了这颗心?”
她坏笑一下:“若夫君这颗心还能为晋效力,这颗心便不是脏!”
随之,晋衡抬眸,面若冰霜:“呵,为晋效力?说得倒是容易,可朝廷却如何对待镇远营的?他们杀我的兵,他们抢我的马——”
“所以,你就转身为辽人打开城门?让镇远营允许辽人驻扎?”她捂住红肿的手腕,狠戾地看着晋衡。
晋衡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天差地别,他并不是算三春说的富商,亦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少年郎,他不过是一位老来病骨的将军,或者说他甚至会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位疯子。
而晋衡亦然。
“辽人进幽州后,在我的令下,未杀未抢。幽州虽驻守辽军,可境内安定,这件事,我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晋衡顿了顿,慢慢将帕子放烛蕊上,任凭火苗一点一点将帕子吞噬,“若是我真的做错什么,那是后人之言。于我而言,我这般做法,保住了幽州百姓,保住了晋家薪火——”
“好笑,你连国都背叛,我怎能信任你不背叛家呢?”她抬高音量,“乱世之下,谈何贞洁?我现在就要和离!你休想拦我!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辽人走狗!”
只一句话,轻落落的,宛若一张纸,却好似戳穿了晋衡挺拔许久的脊梁骨。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眼看着地上趴着的秦氏欲要抬手推开晋衡的官靴,眼疾手快地反手制住。
他将她压在墙上,面目逼近,语气低沉地道:“和离?好啊......我看你走出晋家能活多久!”
这无疑是将秦氏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这句话也跟她不小的震撼。幼时,不羡仙还在,村里确实发生过夫妻和离的境况,她问寒姨,为什么说是和离,却要吵这么凶呢?寒姨没说话,只是拍拍她的头,轻言细语告诉她,以后,她就会知道。
究其根源,不过是吵日后的生存。
话语罢了,晋衡连祖宗八代流传下来礼数都不惯了,差人将秦氏的东西打包,连带着秦氏一一扔出了宅邸。
她看着那扇大门缓缓合上,内心生出一团无名火。
秦氏所身处的年代,远比她所在的年代还要战火纷乱,而今她占据着秦氏这具身体,肩膀上担负起两条命,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秦氏,她要带着秦氏努力活下去,在樊笼之外,在世道之中。
背起那包裹,忽而见袖中掉下来的一张帕子。上面的字迹与晋衡方才烧掉的极其相似。
看来这秦氏还挺聪明的,料到晋衡会将其毁尸灭迹,还自己留了一份,当以备用。
帕子上绘着幽州的城防图以及镇远营的布局图。
“请你帮我......帮我调集幽州的兵马,帮石大人抵抗辽人的铁骑!”
记起来了,这是秦氏曾嘱咐给她的事情。现在,她被晋衡扫地出门,逃离那一座座密不透风的院落,可是一次调集兵马的好机会。调集兵马虽算不上容易事,可只要拿到虎符,就能极快调集幽州兵马。
至于石重贵......她思索片刻,最终将思绪落脚在晋衡麾下的镇远营。
若能借助镇远营的风信,尽早联络京尹石重贵,就能获得朝廷支撑和援助,到时候将城里的辽军一网打尽,或许就能替秦氏消去执念,让秦氏这个孤魂野鬼,死得其所。
虎符正在晋衡手中,若想偷出来,实在是件难事。
方才她亲眼所见,这秦氏的身体,颇为羸弱,要是换作她自己的身躯,想必还能与晋衡敌手一二,可秦氏......她望向一旁的杂物包裹。
“秦氏,只能委屈一下你了。”她说着,一手摘下头上的金银步摇,凤鸾羽冠,以及将外衣脱下,只着一件素衣常服,另一手弄乱养护极好的发丝,任凭它随意垂于身后,似乎还不满意,她又在土路上故意摔了好几跤,终于,全身上下尽数肮脏,她这才志得意满地双手抱臂,冷哼一声,道:“这才对嘛!”
纵然辽人不在幽州城内喊打喊杀,但幽州城内的百姓可是过着如火如荼的艰苦生活,这么坏的世道,能苟且偷安,也是一种本事了。
她率先拉住一个商贩,问:“我初到幽州,不知此处有典当,我想还点钱以谋生计。”
那商贩见她这般狼狈,连忙热心地为她指路,甚至还嘱咐一句:“这幽州的典当铺,可不是什么都能换的,太肤浅的东西换不了,若真想换得什么,还是以贵重之物为主。”
贵重之物......她胸有成竹,这包裹里装着的可都是贵重之物。
同商贩道了谢,她起身上了路。
典当铺位于幽州府往东二十里处,可谓与幽州府门户相贴。如今,繁华凋敝,典当铺门口除了拿牲畜抵押,以换些钱的百姓,也见不到开封那些达官显贵。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赵光义。
起初,她对赵光义只有厌恶,只觉贵客从不屑布衣黔首,可自从旷虚幽间,她以不速之客般,意外闯进他的心魔,看到他儿时经历的一切。
无论杀人放火,还是恩将仇报,不过是人真的活不下去所做出的极端举动。
她明白人心皆有苦衷,再看到他的那张脸,她又不怎么厌恶他了,甚至对赵光义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怜悯和爱护之情。
所以,她才愿意做他手边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客官,到你了!”典当人道。
她回过神,应了一声,将背后的包裹扔到台面上。
典当人解开包裹,大抵看到里面装着是何方神圣,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又低头翻箱倒柜里面的东西,接着递给她一张票子。
轻声地道:“贵客里面请!”
她持着票子进了里面,每一步走得愈发坦荡。
对外,这个地儿自称是典当铺,因为百姓只抵押简单的物什,并非如此金贵难求,所以拿不到这票子,也进不来。对内,这个地儿便不是典当铺,反倒更像一处据点,她不知道典当人翻到包裹里的什么了,竟将这票子给她。
典当人将她送到一个做账的掌柜身边,点头哈腰,殷勤地介绍道:“锦鲤,你要找的人,小的给你送来了。”
名叫锦鲤的人回头,她身着夜行衣,戴蒙面,只露出一双锋利的眉眼。
“退下吧。”锦鲤见典当人抽身回去,便朝她勾勾手,问道,“你是......秦氏?”
“正是。”她郑重其事地对锦鲤点点头。
锦鲤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后叹了一口气,替她拎起手中的包裹,掀开里间的门帘,侧身让她进去。
待她坐定之后,锦鲤缓缓逼近她,不容置喙地道:“秦氏信任我吗?”
她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锦鲤,这人好像跟秦氏很熟络的样子,只是她怎么没在秦氏的话语中听到有关于“锦鲤”的字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想到自从她被晋衡赶出家门,她的行动便不再受秦氏原先的行径所控制,所以,在被赶出家门时,秦氏选择了和她不同的做法。
在秦氏原本的做法中,她既没见到开封府尹石重贵,她也没能调集幽州兵马。至于秦氏有没有拿到虎符,她也不太能保证。
因为,现在是她所走的钢索。
在摇摆不定时,保持缄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信任?”她反问道,“锦鲤似乎认识我,但我记忆之殇愈发严重,若真有典当铺需要我的时候,还请锦鲤拿出一些筹码来。”
反客为主,少侠,后生可畏啊!
她不由得自我夸赞道。
锦鲤轻咳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便道:“你可知晋衡为何娶你为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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