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占领全城后,于国际租界斡旋下建立起的安全区也随之解散。
他们答应会协助难民的疏散与返乡工作,实则就是强行切断供给,任凭流离失所的人群横死街头。
红十字会的旗帜被脏污浸成土色,半截撕碎成丝,破抹布般缠在“上海国际安全区”的木牌匾上。
车辆从下方驶出,牌子上挂着一块被风雨击至褪色的十字徽章。挡风玻璃的边角,那张早已失效的外交通行证墨色渗开,“中华民国”四字却仍依稀可辨。
“沈先生,截至今晨,需安排返乡与安置工作的难民在册数量已达十万。卢神父被秘密抓进集中营,没有他的帮助,我们日后的工作会更加困难......”陶凝端着账册跟在沈承昱身后,一脚一脚踩在泥里。
沈承昱步伐稳健地向前走着。一袭铁青色灰蓝调的三件套,双排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在离开体制前,给手下的每个人都写了推荐信安排去处。陈彬赴重庆继续做外交秘书,陶凝却执意辞去职位,以报恩为名协助沈承昱开展后续的救助工作。
如今的形势,外务的公文收拾不起局面。一个民族只有先靠自己站起来,才有力量抵御外敌,赢得尊重。
他想要找一点独属于自己的价值,甘愿隐姓埋名,为遇难同胞处理些琐事。
“你下午领人,将筹集到的衣物与药品分发下去。”沈承昱说着,脚步就停在了孤儿院的门前。
他同修女约好,今日来拿新登记的难童名册。
看见有车过来,几位穿着长袍的妇人与姑娘便从孩子堆里挤了出来,迎面碎步走到沈承昱身前。
为首的院长满面愁色,合十双手致意:“沈先生,昨夜圣约翰医院又送来一批孤儿,还没登记完毕,请您稍等。”
“不急。”沈承昱抬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修女摇头:“很快就好。”
沈承昱颔首,理过深棕领带上的那枚细金夹子,随修女的步伐向院内走去。
这里还是老样子。一进门,就能撞见群灰扑扑的低矮身体。
小孩子的调门细,哭起来,总是让人心有戚戚。
沈承昱四下走动,观察间吩咐陶凝,记录下院内的短缺。
院长停在一群孩子面前,本想同这边的修女说话,可她端着汤匙在哄一个哭闹不止的幼儿,根本没空理会旁人。
沈承昱看修女面前的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嗓子哑了也不肯喝口汤水,实在可怜。
“我来吧。”他俯身接过修女手中的碗,示意她去配合名册登记。
修女担忧地看了那孩一眼,低声嘱咐道:“沈先生,他从昨夜被我们从门口捡来后,就一直不吃不喝。”
“我知道了。”沈承昱点头,抽出深棕色的口袋巾蹲下身去。刚想替那孩子擦泪,却闻见一股冷玫瑰夹杂着苦橙叶的香气。
气息极淡,似从陈年旧梦中飘出来的一般。
泪液腻在眼皮之间,他拿小手拼命去揉,竟硬生生带下两根睫毛。
沈承昱连忙护住孩子的手,用丝巾轻轻擦拭。
彼时,他才看清楚这孩子的模样。
小脸白嫩,发丝干净,贴身的白色绒衣虽然擦上了灰,可面料光洁,触手生热。小皮鞋磕出几道痕迹,却仍泛着淡淡油光。
他不是普通人的孩子。估计是哪个政商大族落难,留下的幼子遗孤。
最近半年,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沈承昱见怪不怪,只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试图帮他止住哭声:“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叔叔给你登记。”
可柔声细语似乎对他不起作用。小孩子依旧不肯把嘴凑到汤勺前,只一个劲儿地喊“妈妈”。
“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沈承昱顺着他哄。
“我妈妈......”提到母亲,他才有些回过神来,“我妈妈叫褚......”
“叫什么?”沈承昱虽没听清,但见这孩子终于有了反应,忙将耳朵伏到他的嘴边。
“南殊......”声音断在半空,昭熠抽泣两下,才勉强补道,“妈妈叫褚南殊。”
他本是不相信的,奈何孩子说了两遍。
“你是?”沈承昱抓紧孩子的衣袖,生怕他跑开一般。
昭熠被他眼神中的迫切吃住,怕得又哭起来。
沈承昱慌乱得,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他不敢轻易抱他,只能试探着伸手:“妈妈叫......”
血气倒灌间他狠狠闭了下眼,才从牙缝中挤出那个名字:“叫褚南殊对吗?”
“嗯。”他点头,身子却仍向后缩去。
“叔叔和你妈妈......是老朋友了。”沈承昱强忍声音中的颤抖,试图确认那最后一点可能,“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叔叔带你去找妈妈。”
他没有恶意,孩子有灵气,感受得到。
眼前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昭熠怯生生抬头,两边的嘴角向下弯着,好似一开口就要哭出声来。
“我叫褚昭熠。”他还是朝沈承昱的方向挪了半步。
那眉目间的机敏与警觉,向前试探又缩回手的动作,无一不像那位失散已久的故人。
这是她的血脉,身上有她的影子。
余光扫见一旁,满身补丁,依偎在一起取暖的难童,沈承昱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她不在了,她的孩子才会出现在这儿。
那股子剧痛自胸口裂出,沈承昱单膝跪地,手指抓得领带松散,仍久久无法喘息。
白意消散,视线聚焦在那双向后踉跄的小脚上。他轻咳一声,想要细想孩子的身世,奈何为时已晚,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将昭熠揽入怀中,指节扣得红白分明,似欲将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揉入骨血。
昭熠被吓得,呆愣在沈承昱的臂弯。可看见他脸上的泪,善良的本能还是促使他伸出小手,想要帮叔叔擦擦。
那股子自身尚在绝境,还见不得人间疾苦的至善至美,他随了十成十。
哪怕差一分,都不足以让沈承昱这样的人打消疑虑。可奈何他是她的孩子,他最像她。
而她,又是他刻骨铭心的爱人,沈承昱一眼就认得出血脉的底色。
“跟叔叔走吧,叔叔带你找妈妈。”他极尽温柔般牵起孩子的手,语气却不似问询。
他已经失去她了,命运承受不起第二次离别。
跟修女交涉,表明他与孩子的母亲是旧识后,沈承昱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她还活着呢?
或许这个孩子是被人拐卖,绑架,或是有意遗弃在此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转身。
“院长。”他还是没能压下嗓音中的颤抖,“您可知道褚二小姐?”
“褚二小姐,她早年常来安全区做慈善,有幸见过几次。”院长回答。
她认识就好。沈承昱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她的孩子。”说着,便把昭熠推到身前,“只要不是她本人单独开口询问,谁在她身边替问,都不要说这个孩子的下落。”
院长惊诧地望向他,沈承昱眉眼间的那股子哀切太过沉重,叫人难以生疑。
便点了点头道:“明白了,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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