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见青原本不叫余见青。
出生到两岁,余素华和余卫东叫她“赔钱货”,两岁后,两人不得不给她上户口,上过三年小学的余卫东写下“余盼儿”这个名字,拍拍余素华鼓起的肚子,得意地说:“下胎一定是个男娃。”
余盼儿终于有了名字,却没人这么喊,父母依旧叫她赔钱货,“赔钱货、去做饭”、“赔钱货,把鸡喂了”、“赔钱货,带弟弟出去玩”。
哥哥和弟弟喊她那个,“那个,给我盛饭”、“那个,帮我做作业”。
可余见青从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父母让她做饭,她就把家里存了半年的腊肉用掉;让她喂鸡,她就偷偷藏两个鸡蛋,自己吃掉;让她带弟弟出去玩,她就把弟弟带到学校,绑在树上,自己在窗户边听老师讲课;让她盛饭,她把自己那碗盛满,给他们盛半碗。
只有他们让余盼儿做作业的时候,她才不会拒绝。
她如饥似渴地看着那玄奥的、美丽的符号,努力理解其中的意思,攥着铅笔,一笔一画写下答案。
结局往往是弟弟拿着全对的作业,半嫉妒半嫌弃地说:“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上不了学。”
这时候,余盼儿往往失落又期盼,她想,要是她也能上学,该有多好啊。
九岁的时候,机会来了。
村小学调来一位负责的校长,挨家挨户摸排没有上学的孩子,排查到了余盼儿家里。
余卫东当然不同意,九岁已经是大姑娘了,再长两年就能订婚换彩礼,上什么破学。
校长很懂这类人的想法,循循善诱,“现在社会进步了,谁会要一个大字不识的姑娘?让她上几年学,懂得记账写字,彩礼要得不比现在多?”
“可是学费……”
“一个学期几十块钱,有什么多的?五年小学也不过几百块,日后可是能多要几千彩礼呢!”
余卫东心动了,隔天扔给余盼儿一个弟弟用烂的破包,让她去上学。
余盼儿一上学,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学习天赋。
那时候老师少,往往是混班上课,一到五年级坐在一起,老师给哪个年纪讲课,另外的就自习写作业。
余盼儿上的是一年级,没两个月就能听懂二年级的课,一个学期后,她已经跟上了三年级的学习进度,三年后,她参加小学结业考试,拿到全镇第八名。
校长是个惜才的人,拿着她的成绩单,和余卫东余素华关起门谈了一个下午,余盼儿坐在门口扯草,掌心满是草叶划出的血痕,她却浑然未觉——她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太阳下山的时候,校长出来了,她摸摸余盼儿枯黄的头发,笑着说:“盼盼,可以去镇里上初中了。”
后来,余盼儿才知道,校长担下了她初中三年一半的学费。
到了镇上,一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住宿学校负责,饭菜得自己做,余盼儿的口粮往往是一小袋碎米和一团咸菜,她必须仔细规划分量,克制食欲,才能保证每天都有食物。
她饿着肚子上课,饿着肚子睡觉,饿着肚子参加市里的各种比赛,依然拿到名次,一张又一张的奖状和报道拿回家,中考的全市第三,更是有人敲锣打鼓送来喜讯。
邻居村民络绎不绝地道喜,让余卫东和余素华不再臭着一张脸,而是和蔼地拍拍余盼儿的肩膀,“那个……盼儿,好好读书,给爹娘争光。”
余盼儿顺理成章地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食宿学费全免,终于不用担心明天还能吃什么,开始心无旁骛地学习。
假期的时候回家,她会去探望校长。
校长还是在村小学当校长,曾经的破屋泥房翻新过一次,变得敞亮许多,也多了几位老师,大家不用再混一起上课。
她一直没有结婚,看上去很年轻,老师和村民都十分信服她。
看见余盼儿,她很高兴,请她来家里坐,把水果端出来,问她在市里上学的情况。
听完,眼神总是欣慰的,“盼盼,老师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不会甘心在村里待一辈子。”
高考,余盼儿考了全省第17名,她选择了本省最好的A大的法学专业,开始了四年的学习。
这四年里,她保持着全系第一的绩点,成功保研本校,当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时,他们脸上却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惊愕。
余素华尖叫,“什么保研,不许保研!我们跟隔壁镇刘家都谈好了,下个月订婚!”
余卫东也说:“你哥相中了一个姑娘,要三万彩礼,还要盖新房,咱家实在没钱,就等着刘家的聘礼呢。”
余盼儿说:“凭什么,我不想嫁人,我要读书!”
余素华给了她一巴掌,“就凭我们是你爹娘!供你读了这么多年,还不知足?给你花的钱,也该还回来了。”
余盼儿捂着脸,恨恨地望着他们,“除了小学和初中的学费,你们在我身上花过一分钱吗!”
“中考和高考的奖金,全被你们拿走了,大学也是靠我自己勤工俭学,我不欠你们的!”
她的反抗没有结果,余卫东把她锁进屋子反省错误,她趁夜翻窗逃出来,站在门口,却迷茫得无处可去,最后,她走到了校长家。
本想只在校长门外站一站,然而校长却发现了她,让她进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余盼儿把事情说了出来,望着校长温柔的神色,眼睛发涩,“为什么,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我只是想读书,这也有错吗?”
校长摸摸她的头,“盼盼,你从来没有错。”
余盼儿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嚎啕大哭。
六岁被余素华用柳条抽得满身血痕的时候没有哭;八岁被弟弟污蔑偷钱,让余卫东打得牙掉的时候没有哭;十二岁在学校饿得睡不着,躺在床上借月光背书的时候没有哭;刚上高中,被同学嘲讽乡巴佬、集体孤立的时候没有哭;今晚被余素华抽了一巴掌的时候没有哭,可现在,感受着头顶的温暖,她再也无法忍耐。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不喜欢我……为什么把我生出来,干脆把我打掉、摔死、饿死……把我养大,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连我的名字,也是为了他们的儿子……我讨厌这个名字,每次听到都想吐!”
校长揩去余盼儿的眼泪,捧着她的脸,严肃地说:“盼盼,你要记住,你不是为谁而活,你是为自己而活。”
“想要做什么,就尽力去做,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那我们就换一个名字。”
校长抽出钢笔,在稿纸上写下三个洒脱的大字。
【余见青】
她说:“辛弃疾有一首词,里面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你就叫余见青,怎么样?”
余见青用力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把户口移了出来,去公安局改掉了“余盼儿”这个跟随自己二十二年的名字。
当她拿着新的身份证,高兴地去找校长时,却看见满村缟素,校长家中哭声阵阵。
一位学校的老师告诉余见青,原来校长罹患肺癌多年,却一直隐瞒,直到去世前几日,才把几位老师叫来,交代后事。
老师抹抹眼泪,跟她说:“江老师离开前,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给你。”
“她说:‘见青,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辜负自己。’”
余见青泪如泉涌,跪在灵堂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此后,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
余见青刚上研究生,因为聪明勤奋,很得导师喜爱,导师知道她经济困窘,经常给她介绍一些代写文书,提供法律咨询的活。
这一回,她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活。
导师说:“嗯……这位客户是因为买到了假冒伪劣的硬盘,导致游戏数据丢失,决定控告商家,但没有律师愿意接诉讼,所以他决定自己来,见青,你负责解答他的问题。”
虽然是个奇怪的活,但只要钱给的足,余见青就没意见。
客户的家在市中心的一个老小区,找到楼层,她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门没锁。”
她开门进去,客厅乱糟糟的,没有人,深处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循着声音找到书房,往里看,面向门口的电脑屏幕闪烁着花里胡哨的光彩,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激烈地敲着键盘。
她轻敲门板,“你好?”
那人暂停游戏,转过椅子,看了过来。
他有着深绿的眼睛和金色的长发,耳垂打了一粒耳钉,在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他咧嘴一笑,“你就是余见青吧,我叫陆烨。”
-
陆烨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是余见青和他相处一个月后得出的结论。
他沉迷网络游戏,一天起码有十二个小时趴在电脑前,然而打完游戏之后,依然精神奕奕,还能立刻跟余见青投入讨论,全无疲惫。
一次,余见青在餐馆兼职服务员时,看见了和人聚餐的陆烨。
他们一瓶瓶地喝酒、醉倒,然后和陆烨告别,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快打烊的时候,余见青忍不住叫醒他。
“陆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陆烨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
半小时后,余见青下班,转了个弯,看见坐在花坛边的陆烨。
她原本不该接二连三的多管闲事,然而那一刻,却鬼使神差走过去,问他:“陆先生,你不回家吗?”
陆烨打了个呵欠,“在哪儿睡都是一样的。”
“这样会生病的,你有朋友吗,让他来接你吧。”
陆烨遥遥头,“没有。”
“……那家人呢?”
陆烨轻笑一声,绿眼睛空茫茫的,不知为何,余见青觉得那笑容中含着极深的悲戚,“没有家人。”
最终是余见青送他回了家。
三个月后,这起奇怪的案件开庭,准备充分的陆烨赢得诉讼,商家被判决赔偿损失。
导师很不解,“光是请法律咨询的钱,就超过了赔款的好几倍,也不知道这人图什么。”
余见青笑道:“对有些人来说,钱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出一口气。”
再见是一个月后,余见青给陆烨送案子后续的材料,敲了很久的门都没应,她迟疑片刻,按下把手,果然没锁。
一进门,她就被地板上鲜血淋漓的陆烨吓了一跳。
她把人送去医院,就要报警,却被陆烨拒绝。
余见青说:“不行,一定要报警,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陆烨问:“要是凶手比我伤得还重,该怎么判?”
余见青不说话了。
这算互殴。
片刻后,她小声说:“那我不报了。”
陆烨忍不住笑出来。
他说:“我要住院一段时间,你能来照顾我吗?”
余见青有点犹豫,“我学习很忙的。”
陆烨伸出五根手指,“一天给你五十块。”
余见青立刻握住他的手,“成交!”
陆烨住院的半个月,她每天学校、陆烨家、医院来回跑,给他送饭,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探望他的人,也明白过来——当初他说的没有家人朋友不是玩笑。
她很疑惑,“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一个亲人都没有呢?”
陆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