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壳[悬疑]》
“咔哒咔哒……”
节肢与石面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眼前混乱的场景飞速掠过。张旭整个身体都被身下这东西的毒液麻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它将他一步步带向更深的地底。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东西突然停了下来。
四周安静得骇人,只偶尔有水滴滴落石面的轻响。
张旭拼尽全力,却只能让眼睛睁开一条缝。待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他用力转动眼珠,试图观察一下此处的环境。
透过眼皮间的缝隙四下扫视一番,他微微一愣。
不知哪儿来的微弱光源投射到石壁上,整面崎岖不平的石面亮晶晶的,像结了一层白霜。
这里的气温确实比外面要低上几度,但体感绝对没有到零度以下。
就在这时,身下的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抬起一根节肢,有规律地敲了敲石壁。
它的动作带动张旭头部晃动,他鼻尖上的眼镜被甩了回来,镜片正好卡在眼前。
视线清晰的一刻,他屏住呼吸。
那白霜并不是冰晶,倒像是往各个方向生长的一层白色茸毛,细长而柔软,密度极高,像是附生在石壁上的某种活体,会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一般。有些部分还因过度生长,堆叠成一团,竟像开出了晶花。
顺着视线往上,整个洞顶都被这种诡异的结构覆盖,像是铺满了一层反重力的雪,又像是某个活着的,大型毛绒动物的脊背。
张旭对这种现象有所了解,这些石毛晶花是非重力水现象。
在低温、高湿的洞穴或裂隙中,富含矿物质的水溶液渗透洞顶的毛细管,水分缓慢蒸发,而矿物质沉积、结晶。若是空间密闭,几乎没有空气流动,当水的表面张力大于地心引力时,结晶生成的石毛、卷曲石、晶花就不一定向下生长,而是可以向上、向旁、向任何方向,甚至扭曲生长。
这里必然是一个几近封闭的空间,岩缝紧锁,空气稀薄,连地下生物都不愿涉足的禁区。
突然,前方的石壁发出一阵摩擦的声响,紧接着,张旭身下的东西又向前行动起来。只是这次,他明显感觉到这东西动作谨慎起来,甚至有一丝小心翼翼。
张旭被架着穿过一个狭小逼仄的洞口,嶙峋的石头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随着不断前进,眼前突然闪过一大团白色的茧。
张旭心里一紧,强行控制眼珠转动四下扫视,只见洞顶高悬着一个又一个蛛丝缠成的白茧,形状各异,有的像被风干的巨大蚕蛹,有的……分明能看出是人形!
余光中,身下掠过层层叠叠泛着灰紫色光泽的昆虫甲壳。
即使全身麻痹,张旭的后背还是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突然,身下的东西动作一停,固定于张旭腰部的粗壮节肢微动,将他向前举起,小心翼翼地置于一团白色胶状物上方。
随着节肢松开,张旭落于其上,整个身体一弹,随后陷入胶状物的褶皱内,还在随着它轻颤摇晃。
他趁机看了一眼绑走他的东西,头皮瞬间发麻。
一只巨大的蜘蛛,体型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八足收拢,静立不动。它背部有凹凸不平的纹路,乍一看形似一张人脸。
而在它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面蜘蛛,一个叠着一个,挤满这不大的洞穴。它们一动不动,头上的复眼发出微弱的亮光,紧紧追随着张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身下的胶状物逐渐稳定,张旭的身体不再随着它摇晃,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渐渐地,它开始收紧了。
冷黏的触感像无数条细密的舌头,沿着他的四肢、胸腔、脖颈,一点点地爬上来,把他缓缓“吃”进去。
就像陷入了一块的恶心肥肉。
最前方的人面蜘蛛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啪嗒啪嗒”向后退了两步。
随后,张旭震惊地看着,这人面蜘蛛的节肢前端微微弯,整个身体低伏下来,头颅贴地,正好让背部那张扭曲的人脸也随之触地,就像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跪地俯身参拜。
更诡异的是,它后方的所有人面蜘蛛模仿着它的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了下去。
一张张人脸低头俯地,一具具丑陋的虫体跪伏于洞穴之中,仿佛是某种恐怖信仰下的集体仪式。
张旭只觉毛骨悚然,想挣扎逃离,身体却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最前方的人面蜘蛛缓缓举起一根锋利的节肢,动作颤抖,却异常庄重。它将节肢缓缓对准自己的腹部,毫不犹豫地猛地刺了进去。
“噗嗤”一声,浓稠的汁液喷涌而出,苦涩、腥臭,其中一些飞溅入张旭口中,更多的则渗入了他下方的那团胶状物体。
人面蜘蛛的身子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后软塌下来,一动不动了。
胶状物微微震颤,像是在吸收这份血祭。
张旭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几乎分不清这是在与身下的胶状物共振,还是身体极度震惊恐惧之下的本能反应。
跪拜、祈祷、献祭。
若是忽略主体,这一套完整且肃穆的仪式,不就是上古人类的祭祀行为吗?
这群没有智慧的节肢动物,竟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底,学起做人来了?
把捕获人类作为“人牲”供奉,将自己族群中的个体献出生命……祭祀的对象是什么?他身下的这团胶状物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名字在张旭脑中划过。
太岁。
太岁也叫肉灵芝,《山海经》中也有相关的记载,称其为视肉。它生长于地下,是由粘菌、细菌和真菌三类菌构成的一种稀有的聚合体,据说拥有治愈疾病、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煮不死、晒不死、渴不死、饿不死、淹不死,自身修复功能及其强大,割下一块肉,几天后即长好,恢复如初。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算某种程度上的永生。
民间有部分人对太岁格外推崇,逐渐诞生出一种荒诞的说法,说太岁是人类和一切动植物的祖先。
不过这都是人们根据古籍的记载进行的猜测,毕竟这玩意特别少见。民间关于它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是:
“太岁头上动土,会有灾祸。”
想不到它竟然会出现在天坑坑底,还成为了人面蜘蛛的祭祀对象。不过这在这坑底已经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有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忽然,自杀的人面蜘蛛腹部传出微小的动静。
片刻后,它的伤口处冒出了一只指腹大小的小蜘蛛。
小蜘蛛尸体的创口处转了一圈,像是在探查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危险后,它的节肢敲了敲蜘蛛壳。
“咔。”
像是某种信号。
紧接着,汹涌的黑□□涌而出。
成千上万只小蜘蛛,从尸体的伤口中蜂拥而出,蠕动、爬行,迅速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团乌黑发亮的球体。
它们像有明确的目的,密密麻麻地朝太岁滚了过去。
然而在触及到太岁的瞬间,表层的小蜘蛛身上瞬间发出刺耳“吱吱”的声,躯体像遇上强酸般迅速液化,化为一滩滩黏稠的黑水,与先前大蜘蛛喷涌出的□□缓缓汇成一滩。
后方的小蜘蛛见状,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加快了滚动速度,不断补位消耗掉的同伴尸体。原本有半米高的蜘蛛球就这么不断被消耗得越来越小,直到仅有十厘米高时,也许是外层蜘蛛尸体腐蚀的速度赶不上蜘蛛球旋转的速度了,球内部的小蜘蛛借着同伴尸体的抵挡,终于趁隙凿入太岁体内,狠狠从太岁身上挖下来一大块肉。
随后,它们抱着太岁肉,借助着滚动的惯性迅速远离。
“喀拉喀拉……”
洞穴内上百只人面蜘蛛的复眼瞬间聚焦在太岁肉上。
待蜘蛛球滚到蜘蛛群中,一只较小的蜘蛛忽然难以克制,节肢不安地敲了几下地面,下一秒便猛地扑了上去,抢先撕咬。
见有了出头鸟,其他蜘蛛也不再顾及秩序,潮水般一拥而上。尖锐的节肢交错拍打,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嗒啪嗒”声。嘶咬、撕裂、抢夺,场面瞬间陷入疯狂。
剩下的,张旭看不到了,因为他整个身体已经完全沉入了太岁中。
神奇的是,这对蜘蛛有着腐蚀性,碰之即死的太岁,却对张旭没有任何伤害。只是,它无孔不入,温吞地探入他的耳孔、鼻腔,甚至钻进张旭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在眼球表面覆上一层白膜。
见身体没有不适,现在也动弹不得,张旭也没心情在意了。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蜘蛛集体跪拜祭祀的诡异场景,是这天坑屏蔽了天道,使得这群本应无思无智的节肢动物进化出了智慧吗?
这坑底还有其他这样的生物吗?甚至,是不是已经悄然组成了属于它们的文明?
若继续放任不管,这些动物会不会进化出更多不可预知,不可限制的能力,威胁到人类的统治地位?
张旭眼底迸出一丝狠厉。
不行,就算他要死,也一定要给严晨他们留下指令。
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这个天坑!
突然,口腔内部黏软的触感唤回了张旭的意识。
太岁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嘴唇的缝隙钻了进去,顺着咽喉滑落!
接下来的感觉惊悚又诡异,他竟感觉那粘腻的软肉自七窍渗入后便不断蔓延,像是某种流质生命,温柔却毫无怜悯地填满他的每一寸空腔,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的内脏、骨骼、肌肉与神经。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模具,而太岁就像是流动的青铜液,正在顺着模具的形状浇筑出一具与他一摸一样的新身体!
他不再拥有自主的呼吸与心跳。生理功能仿佛全数被转接到这团异质的存在上,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太岁对他身体的模拟与接管。
紧接着,他的意识像被一根看不见的钩子狠狠拽住,拖进了某个深邃而混乱的精神平面。
某个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剧烈的扭曲。
他不再深处地下阴暗潮湿的洞穴,四周神鸟啼鸣,云雾缭绕,恍若身处仙境。
洞顶高悬的茧也有了微妙的变化,那层层蛛丝缠绕之下的,不再是奇形怪状的猎物,而是精心雕琢的神像!
蛛丝缠绕其身,如供奉之衣;蛛茧包裹其体,宛如神龛。
祂们的面容雕琢得庄严肃穆,宝相庄严,但唇角并无熟悉的怜悯和慈悲。
无喜无悲的目光落在中间那堆撕咬争抢的蜘蛛上,眼中却空无一物,仿佛没什么能真正进入祂们眼中。
那是一种超脱情绪的“观测”。
而此刻,下方那些正在为太岁之肉而撕咬争斗的蜘蛛却逐渐软化、塌陷、溶解,化作一滩滩灰白色的泥浆,又被某种无形之力重新塑形成人的样子。
一个个面孔各异的“人”从泥中诞生,有的悲恸、有的愤怒、有的面带笑意,有的神色抑郁。
在他们的腹部肚脐处,皮肉撕裂,一根根血肉模糊的脐带缓慢地从他们的身体中抽出,向天幕深处延展,连结到那些遥不可及的神像身上。
刹那间,张旭意识中翻涌起巨大的浪潮,没有语言,没有形象,只有无穷的信息流裹挟大量流动的陌生意识,一波一波地沿着太岁勾勒出的形状流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瞬,星移斗转,天塌地陷,张旭仿佛被从时间的轴线上抽离。
高悬的苍穹之上,银河流转间,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壑。
那是归墟。
因天柱折,地维绝而向东南奔流不断的水,终于有了归处。行至归墟之下,洪流拔地而起,卷起巨大的漩涡,冲向天际的归墟。
海天交界处,一只即将化为鹏鸟的巨鲲正畅游于海浪中,无意间被漩涡波及,被席卷着冲向归墟。
它惊慌地高声悲鸣,用力挥动的鳍上钻出根根分明的金色羽毛。
在即将脱离漩涡的瞬间,它的蜕变仪式也即将完成,正要仰头发出喜悦的啼叫,声音却戛然而止。
震颤的瞳孔中,映出归墟中缓缓浮现的不可名状之物。
瞬间,张旭的大脑如同被灌入万钧雷霆,仿佛触碰了某种禁忌,直视了某种无法被理解的东西,脑中所有的场景象是一瞬间被打碎的玻璃,出现蛛网状的裂痕。
下一刻,裂痕寸寸倒回原状,漩涡翻滚一如既往,归墟大壑仍张着巨口,吞噬着源源不断东来的水,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高大的神像嘴唇在阖动,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声音从他每一个毛孔渗入,细细密密地融入在太岁间流动的意识,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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