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闻染坐了很久,望着许汐言垂低在她面前的掌纹。
路灯昏茫,远远的罩着,把她们俩一站一坐的两道影子拉得长而安静。闻染甚至抬眸看了眼许汐言的脸,许汐言穿着她过分普通的大衣和牛仔裤,可只需得那张脸,你就知她并非凡尘之人。
闻染的视线又落进许汐言的掌心里去。
许汐言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她在看许汐言的掌纹。
纵横交布,连掌纹也勾缠出美丽的曲线,可其中的哪一小节,是在拆解她俩的这段关系?
闻染阖了阖眼,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就像这段为期两年的“情人”关系是她主动提出的一样,一开始飞蛾扑火的是她,到现在奋不顾身的也是她。
许汐言拉着她站起来,捏了一下她微凉的手指:“冷吗?”
闻染摇摇头:“我们怎么过去?”
她有些迟疑。现在时间不算早了,借着昏暗天色,如果让许汐言戴上口罩,加上许汐言穿着她过分朴素的衣裤,不知能不能在司机面前糊弄过去。
可许汐言笑道:“骑共享单车怎么样?”
闻染一愣。
许汐言已牵着她往路边走去。
这里三三两两停着些共享单车,摆放得并不规整。许汐言掏出手机扫开其中一辆,蹬上去,发现链条重得惊人,又从车上下来,重新扫开一辆。
闻染拢着大衣站在一边,心想:许汐言做这一切事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错觉许汐言也许真的就是生活里的一个普通人,错觉她的右手让她弹不了钢琴以后,她的魔法尽消,再也不会骑着扫帚当空飞行,而会沉甸甸的落到闻染身边来。
和闻染一起买菜,做饭,逛超市,散步,骑共享单车。
许汐言叫闻染:“你也挑一辆。”
闻染扫码的时候,她蹬在车上说:“我高中时有一辆素黑色的山地车,挺酷的,你应该不记得了。”
那时闻染垂眸盯着单车前篓里的一张广告传单,笑笑。
没应许汐言的这句话。
许汐言蹬车唤闻染:“跟上哦。”
闻染发现,许汐言这人的天赋体现在各个方面,譬如许汐言在海城生活的时间并不多,脑海中却自有一张地图,覆盖了从闻染家骑到高中学校的路。
夜深了,自行车道上没有旁的人,许汐言嚣张的没有戴口罩。闻染心
想就算对面有人骑着车跟许汐言擦肩而过一定也不会相信这个人是许汐言吧。
大抵是会在到家以后给朋友发微信:【我今晚骑车时遇到一个女生长得好像许汐言喔!】
闻染骑在许汐言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许汐言问:“可不可以给我一把你家的钥匙?”
“为什么!”闻染十分警惕:“我不在时你不能自己下楼的。”
“我知道。”许汐言耸耸肩:“可是万一有突发状况呢?”
“比如?”
“外星人攻打地球什么的。”
“哈!”
其实现在的车速太慢了甚至不好控制车把手七弯八拐的扭着。
直到许汐言说:“闻染你骑车好慢喔。”
闻染望着前方的交通信号灯:“是的呀。”
那时俩人正等在一个路口等交通信号灯变绿许汐言说:“那你尽全力看看。”
“嗯?”
“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交通灯变色的一瞬许汐言带着笑意收回点在地面的脚、飞快的往前蹬了出去。
闻染心里一惊:搞什么这是共享单车而已又不是什么很好骑的山地车!
可许汐言已经骑得很远了闻染奋力的蹬车去追。
莫名的就跟着许汐言笑了起来。
夜风是冬日的冷感可翻过新一年空气里已渐趋有了早春意味。树枝上那微妙的抽芽是看不到的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力去嗅那种新鲜又甜涩的味道一点点钻入你鼻腔提醒你:春节快到了。
风撩动着闻染的长发是难得畅意的感觉。
和囿于四十平出租屋的感觉不一样。
和每天打车上下班两点一线的生活不一样。
和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沉默抽烟看电影演绎别人的故事不一样。
风灌进喉咙让人想要畅快的大叫。
闻染终于发现在她一成不变而庸碌的生活里这些跟许汐言待在一起的时刻真的很像一场场“私奔”。
穿梭在风里从日常逃离。
闻染难得大声的喊:“许汐言你等等我。”
许汐言假装听不见
闻染耳边除了风只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伴着心跳越来越快。
许汐言体能怎么那么好?真不愧是玩极限运动的。
闻染被激起了胜负心一路狂蹬着迫近许汐言。可她渐
渐乏力逐渐又与许汐言拉开了距离。
望着许汐言飞驰在前方的背影那样自由像只振翅的鸟。
闻染抿一抿唇。
许汐言发现她掉队刹车下来一脚点地、扭回头来问她:“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要。”闻染摇摇头骑到许汐言身旁捏下刹车、与她并排停着。
许汐言挑出食指蹭一蹭她额角:“都出汗了。”
闻染只是笑笑觉得睫毛也汗浸浸的。
真是……连她都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
莫名其妙的开心。莫名其妙的伤感。莫名其妙的开心中夹着伤感。
每每靠近许汐言便是这样的心情。
她只是忽然觉得骑行的这一段好像她和许汐言关系的缩影。
她永远望着许汐言的背影妄图奋力去追。
许汐言缩回手从单车跨下往路边便利店走去。闻染吓一跳却已来不及阻止。
许汐言走回来时带着笑晃晃手里的两瓶冰可乐。
闻染跨在车上:“你搞什么?不怕被人认出来啊?”
许汐言点头:“是认出来了。”
“啊?!”闻染一惊。
“我说我不是许汐言。”她挑唇扬扬自己的手:“我说我弹不好钢琴。”
这竟也是一句实话。
闻染心中一瞬酸涩。
许汐言将其中一瓶随手丢进车篓拧开另一瓶递给闻染笑着叫她:“乖女孩。”
压低的声线染了暧昧:“体能不行哦。”
闻染喝着可乐瞟她一眼。
两人又一起往前骑去。再过不久她们的高中学校就到了。
闻染毕业后其实从没来过这里。
固然有路过的时候她的意思是她从未刻意走近好像在回避着什么就好像收藏着与许汐言一切相关小物件的那只铁皮盒她藏在抽屉最深处也从未再打开一样。
夜已深路灯之下整座校园在安然的沉睡。
许汐言很有经验似的带闻染骑到后门锁了车跟闻染一起走过去。
笑睨她一眼:“乖女孩从没逃过课对吧?”
逃过的。
只有一次为了许汐言。
这会儿闻染不答话仰起后颈望着那面墙。
高中男生逃课时都从这里往下跳可要从下面翻上去的话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高度。
正当闻染犹豫的时候
,许汐言已走上前去,拍了拍手找到墙面凸起的一块当着力点,她穿着闻染的一双白色匡威,很顺畅的蹬上去。
即便这种时候,闻染籍着路灯也能看到,许汐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每到用力的时候都会微微发抖。
还如何像以前那样弹琴。
许汐言爬得很快,闻染吓了一跳,在墙下压低声叫她:“你也不怕摔下来!”
“阿染。”许汐言还有闲暇扭头过来冲着她笑:“你是真的胆子很小啊。”
可就是这个胆子很小的姑娘,带着一只小小蓝色行李箱,和一点都不够用的英语口语。
远赴加州,又闯进摩洛哥沙漠腹地。
带着平静又坚决的神情,把她抢出来,带她逃离困顿的局面。
许汐言轻快的攀上墙,探出头,对闻染伸出一只手:“上来,我拉你。”
“我很重的……”
“你那么瘦,能有多重。”许汐言伸着手又唤她一次:“上来。”
闻染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她的体育成绩向来不过关,手长脚长的却素来不协调,她知道自己爬墙的姿势不好看,落地时又跌跌撞撞冲进了许汐言怀里。
许汐言笑着拥住她:“我们走吧。”
目标很明确,就是琴房。
许汐言还记得路。
闻染声音压得很低,她从小循规蹈矩,干的坏事太少,这会儿像做贼,生怕有保安值守抓住她俩:“琴房应该也锁着吧。”
“我记得琴房以前有窗户是坏的,这么多年看起来也没翻新过,应该还有坏的窗户吧……”许汐言一扇扇试过去:“有了。”
她拉开窗,很敏捷地攀进去,落地悄无声息,闻染还是忍不住提醒:“当心被人听见!”
“鬼么?”
“……保安!”
“这么晚不会有保安的。”
许汐言擦净自己踩过的窗框,走到门口,打开门放闻染进去。
她们没开灯,只有校园里为数不多几盏常亮的路灯,莹莹光束投过来,混着今夜过分明亮的月色,清淡得很稀薄。
闻染籍着光线看了下,钢琴还是她们高中时的那个牌子。
许汐言要弹琴么?
闻染有些紧张。自从许汐言的神经炎犯了以后,许汐言便再没弹琴,甚至再没提过钢琴。
这会儿许汐言却没走往琴凳,在墙边挑了张椅子坐下,问闻染:“能试试这架琴的音准么?”
闻染走过
去落座。
她没带任何工具,但她有双敏感的裸耳,挨个琴键试了一遍,回头告诉许汐言:“没问题。
许汐言点点头:“你知道我这次在摩洛哥本来要弹的曲子是什么?
“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
无论怎样刻意回避许汐言的消息,按许汐言当红的程度,闻染还是避无可避的知道了这些信息。
许汐言问闻染:“你能弹给我听么?
闻染愣了下。
她仍然喜欢弹钢琴,可现在很少弹了,除了调律时校音准弹的那一小段旋律。
尤其在许汐言面前弹钢琴,颇有班门弄斧之嫌。
她总不肯叫许汐言发现自己的短处,她宁肯藏起来。
可是。
她望着许汐言,许汐言跟她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窗外的月,很轻的揉按着自己右手拇指和食指。
闻染站起来,往立柜边走:“我找找这里有没有曲谱。
她勾腰在一众曲谱间找寻,许汐言跟着站起来,闻染听见身后的脚步,知道许汐言走到了她身后。
展开双臂拥住她,垂落的长卷发扫在她后颈间:“谢谢。
闻染阖了阖眼。
那一刻闻染觉得许汐言什么都懂。懂她平时的藏拙,也懂她此刻是为了许汐言,选择不再藏拙。
就像她能看出许汐言有多想念钢琴一样。
或者许汐言也能看出来,她有多想念钢琴。
曲谱被她找到了,许汐言放开她,回到墙边坐下。
闻染坐上琴凳。
她背对着许汐言,没有迎着许汐言的目光,这或许让她能够少紧张一点。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摆出弹奏的姿势。
她的弹奏是跟许汐言迥然不同的风格,即便是弹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这样快节奏的旋律,她的肩膀很沉静,没有过多起伏,她全神贯注,让每个乐符在自己指尖流淌。
一曲终了,她坐了一会儿,才回身问许汐言:“怎么样?
“请你老实的告诉我。
许汐言靠着墙,阖着眼,看起来她方才就是这般阖眼听完了闻染的弹奏。
这会儿张开,望向闻染:“你的音准很出色,甚至比我认识的很多钢琴家都要出色。
闻染笑笑。
这是一个足够中肯的评价。
准确有余,灵气不足。
闻染自己何尝不知道呢。如果她真不知道的话,或许她不会有这么痛苦,可
她十岁以前分明体验过,当真正有灵气在自己指尖流淌时,你几乎能感到那快意燃烧的感觉。
那种时刻,会将什么都忘了:曲谱,音准,弹琴的姿势。
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连你自己都驾驭不了它,所有那些灵动的旋律是从你指尖冲撞出来。
还好许汐言没有包庇她。
不然,她会更难受。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会儿,许汐言站起来,走到闻染身边,坐在琴凳的另一侧。
阖上眼,右手纤长的食指落在白键上,稍一用力,就会微微的颤。
许汐言垂下手去。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闻染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闻染:“许汐言。”
“嗯?”
闻染声音轻轻的:“你到底,有多喜欢弹钢琴呢?”
“很喜欢。”许汐言阖着眼笑了,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如果让我用生命去换一只健康的右手,或许我会情愿跟魔鬼做交易。”
“嗯。”闻染点点头。
许汐言这话,其他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浮夸。可闻染没有,闻染自己也是拥有过那样一双手的人,她知道那样的感觉。
“那,许汐言。”闻染轻轻摁了一个音。
“怎么。”
“这段时间,都由我弹给你听怎么样。”闻染又摁下一个音。
“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又一个音。
“你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完美的话,就先不要弹,你听我弹。”再一个音。
许汐言张开眼。
闻染沐浴在窗口透进的月光下,一张脸那样沉静,让人想起她们的十八岁。
她摆出重新弹奏一遍的手型:“你听好了。”
其实闻染心里清楚,她现在弹琴,最大的优点就是精准,甚至准确到像机器,而无法演绎自己心中的情感。
这反而是现阶段许汐言最需要的。
她弹奏的旋律像一张白纸,如果许汐言反反复复听她弹奏,即是在一遍遍复习音准,又不妨碍许汐言在脑中加入自己对音乐的再演绎。
许汐言无声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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