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闻染很奇怪的,脑子里并没有跳出如小说里惯常描述的“嗡”一声。
大概「许汐言」这个名字,近十年来在她脑海中实在出现太多次了。反反复复的想,反反复复的磨。她甚至荒唐的觉得,无论是谁对她说起许汐言的哪种情况,都早已被她预想过了。
她是调律师,跟不少演奏钢琴的人打交道,长时间大量而严苛的练习,是容易生出职业病。
既然窦宸有空打给远在国内的她,那情况就没有太紧急。
她问:“怎么回事?”
“新闻没有披露过,汐言的右手一直患有神经炎,发作起来整只手都会疼而且发麻,最重要的,会影响她接下来在摩洛哥的演出。你了解汐言的性格,她一向完美主义。”
“窦姐,你打给我的意思是……”
“汐言想直接放弃这次的演出,这太任性了。我想请你过来劝劝她,无论如何要坚持完成,按国际艺协的规则,如果这次放弃,她将再没有入选的机会,对她在国际上的发展影响太大了。”
“其实这次演出只要顺利的弹下来,哪怕不完美,艺协的标准不会太严苛,她会拿到那枚勋章的。”
“闻小姐,我心里清楚,能劝她的只有你,所以很抱歉,冒昧的给你打这个电话。”
窦宸这时站在院子里,沙漠黄昏天空泛起某种瑰粉,身边酒店建筑是十一世纪古堡风格,并不高,反衬得身边一株阿甘树尤为巨大,茂密的苍绿色树冠发出叶片摩擦的碎响。
窦宸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想起这个她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姑娘。
她见闻染的次数并不多。许汐言每次去闻染家,大多是陈曦负责接送,她不置喙太多。
但她对闻染印象很深,因为这姑娘格外安静素淡。很瘦,纤薄的一片,不化妆,一头柔顺的长发垂在肩头,穿淡蓝的衬衫、T恤或针织开衫,背帆布包。
像城市里无数刚刚下班走出地铁站的年轻人,又要湮入街道熙攘的人群里去。但她不焦灼,不仓促,一张脸总是内敛又安静,映照在大都市五光十色的霓虹下不为所动,看起来内核很稳。
窦宸:“闻小姐,我们整个团队在这里待命,都要指望你了。”
闻染问:“许小姐知道你打给我吗?”
“不知道。”
闻染想了想:“我没有摩洛哥的签证。”
“这边免签,如果闻小
姐肯来我马上安排人帮你买机票。”
闻染应了下来。
窦宸的经纪团队办事效率极高很快把机票信息发到她手机上。出发时间是明天上午闻染看了看手机接下来的日程安排还好刚刚过完年很多人都还没进入正式的生活轨道数天后才有约她调律的客户。
电热毯睡前关掉了这会儿先前捂出的暖意散了总觉得睡不踏实。
勉强睡到五点过闻染放弃挣扎索性起来收拾行李。
从衣柜深处翻出那只小小蓝色旅行箱。很奇怪当时这只行李箱是在淘宝上买的不超过一千块钱以为照它的宿命最远的旅途便会是格鲁吉亚的石头堡然后被塞在衣柜深处蒙尘。
可是现在它跟闻染一起去过了加州又要一起远赴摩洛哥。
去加州的行李标签她撕下来后夹进了日记本这次去摩洛哥她一样打算如此。
一张张行李标签像一张张书签。嵌在日记的纸页里像是嵌进了她的人生。
临时起意的旅途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行李箱合上立在墙边不算过分的重量。闻染换好了衣服盘起一条腿坐到写字桌边的靠背椅上
她的出租屋面积不大写字桌在卧室里是放不下的于是就摆在客厅正对窗口。白底窗帘上是淡紫的碎花当然选这花色也是因为打折。
窗帘拉开一半天起先是灰蒙蒙的然后越来越淡像有人把天扔进笔洗那逐渐明亮的天色是被洗出来的。
洗得淡一层天就亮一层。
直到天光大亮闻染把早已抽完的烟摁进烟灰缸才发现一直盘着的那条腿有些麻了。她站起来脚跟在地上轻轻捻转想让小腿上爬满蚂蚁般的感觉缓解一点握着手机给何于珈发信息:【于珈姐我临时有点事需要请假。】
何于珈也不知是难得早起还是打游戏到现在还没睡:【没问题啊。出什么事了吗?】
【要去一趟外地。】
闻染只是模糊的这样交代一句。
打车前往机场倒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闻染坐在出租车后排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次乘飞机去加州找许汐言时的那场暴雨还历历在目。
十多小时的航程闻染戴着颈枕眼罩在飞机上迷迷糊糊觉得这或许就是她和许汐言之间的距离隔着星海隔着重洋要独自跋涉
多久,才能赴许汐言的一面之约。
抵达机场,这次不需要她自己约车,窦宸早早派了司机来接。
开往酒店的一路,正值摩洛哥黄昏,车窗外好似荡涤着一层雾。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砂砾,凝结在空气中,再往原处望,是一望无际的、海一般浩瀚的沙漠。
抵达酒店,却是浓重的欧洲古堡风格,与此地悠久历史息息相关的文化印记。
窦宸站在酒店门口等她,垂落的指尖轻轻点着西裤,沉稳间有很难掩去的一丝焦灼。
看到她从车里下来,迎上去:“闻小姐,一路辛苦了。
又命人把她的行李暂且先送到前台。
大约是想着,她要不要和许汐言住一间。
闻染暂且没应这一茬,细声问窦宸:“许小姐现在知道我过来了么?
“我告诉她了。
“她说什么?
“她责怪我,窦宸苦笑:“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劳累你跑这一趟?
说着又问闻染:“在飞机上没怎么好好吃饭吧?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再过去找汐言。
“可以,谢谢窦姐。
窦宸其实有点意外,以为闻染远道而来,会迫不及待去见许汐言。
可这纤瘦的姑娘看着沉稳稳的,当真是一点不急。
窦宸引着闻染往餐厅走。
一碟烤鱼配小扁豆汤,加米饭。窦宸提醒:“这边的米饭偏硬。
闻染点点头:“窦姐,你们吃过了吗?
“吃过了。
闻染在桌边坐下,窦宸坐到她对面,她笑笑:“您如果有其他事,就先去忙您的。
“不忙。许汐言都要放弃这次演出了,她还有什么可忙的。
闻染这人吃饭动作慢,把鱼刺拈出来的动作慢条斯理。
窦宸坐在她对面,好几次欲言又止,又都忍下。
直到闻染站起来,去仔细的洗了手,走回窦宸面前:“那我们现在去找许小姐么?
一直客客气气的,唤她「许小姐」。
窦宸闻到她用了漱口水,很清淡的樱花味。
窦宸点点头:“好啊,现在过去。
她引着闻染上楼,踩过走廊里柔软的长绒地毯,壁灯蜿蜒,两人停在一扇厚重的木扉前。
窦宸:“那我敲门了。
“窦姐。
“嗯?窦宸回头。
闻染安静的笑笑:“我想还是先跟您打个招呼比较好,如果
我这一趟过来有自己的想法,您可以接受吗?”
窦宸略一迟疑,点头。
人人都知道那枚勋章对许汐言的重要意义。闻染看起来是踏实沉稳的人,能有什么不同想法?左不过是劝许汐言的方式与她料想的不同。
这里一切是旧时风格,不设门铃。窦宸蜷起指节在门上一敲,暗暗的回声,好似走进什么《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来了。”
来应门的是陈曦。她们应该都知道闻染要来,视线越过窦宸在闻染脸上停留了下,很轻的一笑。
屋里的灯光更暗,像什么堆满金币的幽暗山洞,那光线不来自灯火,而来自赤金的反光。
静静的,没一点声响。
陈曦掌着门让开门口,窦宸引着闻染进去。
许汐言坐在一张波旁风的暗红丝绒沙发上,细长形状,按中国古代的叫法应该唤作“美人靠”。这名字是格外贴切的,因为许汐言穿一件黑曜石色吊带睡裙,看起来整天没换衣服没出门,抱着只靠枕,眼皮恹恹耷耷的望着窗外。
这时已入了夜,灯火铺展,如天边星。
她居然……刚刚涂完指甲油。
闻染没看过许汐言涂指甲油。
那雪色的肌肤太白,丹蔻点在一双纤足贝母般的指甲上,只觉得瑰丽得惊人。从此古老靡靡的文学作品里恋足的癖好有了指向,变得一瞬为人理解。
许汐言好似打定了主意不再弹琴,做这些琐事来消磨时间。
她抱着一只暗蓝丝绒靠枕,听到窦宸和闻染进来,从窗外抽回视线,眼神第一瞬间落到闻染脸上。
她应该很久没开口说话了。
因为她开口,声线比素日还要哑些,暗出了一种与壁灯相似的质感:“累不累?吃饭没有?”
闻染走过去,放下帆布包,坐到她侧边的另张单人沙发上。
走近了才闻到,许汐言身上有很浓的药味。应该是舒缓神经痛的药膏,凉凉涩涩的,让平时瑰丽的人,莫名染了些玉骨冰肌的感觉。
“我骂窦姐了。”她凑近闻染耳边,小女孩般放低声音。
抱枕挪到侧怀,倾身过来,伸手,揽住闻染的肩:“她指望你来跟她们同仇敌忾的劝我呢。”
她探手过来的瞬间药味更浓,闻染分明看到,她的拇指与食指在微微发颤。
可她笑得那般殆懒雍容,好像还是平时那个什么事都没有的许汐言。
因为闻染这
次来与许汐言谈的是“公事”,所以窦宸和陈曦没走,远远站着低声说着话,这房间太大了,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消弭在一片昏黄的光线里,变成某种背景音。
闻染任许汐言揽着她的肩:“谁说的。”
许汐言瞧了她一眼。
闻染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给许汐言看:“我来带你逃跑。”
那是两张回国的机票信息。
一张是闻染自己的。
另一张,是许汐言的。
******
窦宸靠墙抱着双臂,低声与陈曦聊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远远听到许汐言笑了。她瞥过去,许汐言一张浓颜的脸笼在光晕里,神情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许汐言是在问闻染:“你确定吗?”
闻染很平静的把手机收起来:“确定。”
答允窦姐要跑这一趟后,她有过一瞬犹豫,之后便无比确定自己的这一想法了。
许汐言:“窦姐同我说过不知多少次,要是放弃这次演出,我未来的国际发展要受多大影响。”
“我明白。”闻染自己以前也学钢琴。
“所以,你还是来带我逃跑?”
“不然,”闻染犹然平静:“你想继续这次演出吗?”
她不问“该不该”,她只说“想不想”。
许汐言又笑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搭在闻染肩头的手明显在抖。
天才大约都是精力旺盛的人。那是闻染第一次,看到许汐言露出明显的疲态。
也许还有某种……无措和畏惧。
闻染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许汐言无限放低声,似只与她一人私语:“为什么?”
闻染沉静道:“因为从十岁以后,我的人生,就是逐渐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过程。”
许汐言望着她。
“普通人的意思就是,我会按部就班的工作,按部就班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做好每一件我应该做的事。我很胆小,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因为我生活中获得的一切,都与我的踏实、我的守规矩脱不开关系。”
“就像等红灯一样,我下班后从黄昏的文创园出来,背着电脑、拎着吃空的饭盒,疲倦的等红灯变绿,因为我没办法控制那些横冲直撞的汽车。”
许汐言抱着蓝丝绒靠枕,始终望着闻染。
“可是许汐言,你是天才啊。”闻染轻轻道。
“你不是在地面苦等红灯
变绿的人,你会飞,你的天赋就是你的扫帚,你会骑着它飞过天际。
“你不想继续这次演出,因为你想每一次无论舞台大小,无论性质如何,献出的演出都是你自己真正满意的。天才哪里会考虑后果呢?
闻染的声音愈来愈轻,却带着敲击人心的某种魔力:“天才只需要负责,所有由魔法点亮的那些时刻。
许汐言笑了。
真心的。诚挚的。整张面庞若蔷薇绽开的。
她放下靠垫,站起来,双脚趿上拖鞋,手还在抖,拎起沙发背上的一件黑色风衣,套上,低头束上腰带,叫闻染:“来。
闻染站起来,背上自己的帆布包。
许汐言牵住她的手,在她掌心捏了下,凑到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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