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怀春》
章怀春午睡醒来,看着投照在地面上的斑驳光影,一时有些恍惚。半晌,她才想起,自那日与阿兄谈过话后,她便被送到了溪庐的听雪斋里。
如今的溪庐,已被阿兄派来的人围得似铁桶般。她若要出门在这矶上闲步,身后总会紧紧跟着两条尾巴;而她,已不被允许靠近这矶上的哨岗。
许是睡得久了些,章怀春只觉头昏脑沉身无力,只能放空思绪,坐在床头闭目养神。
她唤一声“青楸”,闻声而入的却是郑纯。
而郑纯入了内室,并未靠近她的床榻,只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立住脚,问了句:“你可是要起身?”见章怀春点头,他已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青楸不在,你若要更衣,可吩咐我。”
“那便劳烦你了。”
郑纯怔了怔,黯然道:“你不必同我这般生分。”
章怀春却道:“是你要同我生分。若是从前,你会在我午睡时守在床头,如今却只愿守在外头,连靠近我这床头也犹犹豫豫的。若你是顾忌着我们如今的身份,可你前些日子分明还同我亲近过,怎的今日便又开始守礼了?”
郑纯敛容垂眸,心里头分明已是醋海翻波,却偏又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声道:“既不愿我同你生分,又为何仍是一心想着要去和亲?你用这些温情蜜意蛊惑我,说是不想辜负最后能在一处的日子,不想留下遗憾误会,可有想过你抽身离去后,我该如何?
“也许,你不再有遗憾了。可我……我该如何忘了你?我又如何舍得忘了你?你要我忘了你,就该再狠心些,就像我当初弃你而去一般,不该再同我纠缠不清的。”
即便他想要极力克制心中的悲愤幽怨,可话里仍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这些情绪。
章怀春抿了抿唇,神色惆怅地道:“你头先还怪我同你生分了,眼下又让我待你狠心些,那我究竟该如何待你?斑郎,你怨我么?”
郑纯赧然,实不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那矛盾的心情,索性避而不谈,垂着眉眼道:“我为你更衣。”言罢,便欲转身取过衣桁上的衣裳。
“我眼下又不想起身更衣了。”章怀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寻到他的手握住后,又道,“斑郎,坐下。”
“你身上穿得单薄,还是先添件衣裳……”
章怀春愈发握紧他的手,只稍稍用力,便将他拉得一个趔趄,竟是扑倒在了她身上。
郑纯慌了神,撑着手臂起身坐下,又倾过身子、隔着被褥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肚腹,满目焦急关切地看着她问:“我可压到你的肚子了?”
章怀春摇头,目光却落在了枕边的一尊石雕小像上——正是明桥当年送的槐序小像,是方才她与郑纯拉扯间,从这郎君袖中掉出来的。
她将这尊小像小心捧在手心端详,笑道:“是我忘了收起来了。”又抬眸看着郑纯问,“你很喜欢这尊石雕小像么?”
不待郑纯答言,她又皱眉轻轻叹息了一声:“不过,你若是知晓这小像出自谁人之手,便不会喜欢了。当年,我骗了你,再想向你解释时,又被旁的事耽搁了,再后来我便将这事忘了。若非那夜又从阿兄口中听说了石像的事,我怕是早便想不起明桥也曾为槐序雕过这样一尊小像了。过了这些年,我本以为这小像被我落在了哪个犄角旮沓里,不想青楸竟一直替我好好收着,我去到哪儿,她便帮我带到哪儿。”
“这是明桥赠与我的,亦是用雕琢神女像的边角余料雕成的。”她将手中的小像递至郑纯眼前,“知道这是出自明桥之手,你还会喜欢这小像么?”
郑纯的目光并未落在这尊小像上,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道了句:“我早便知道这是出自他之手了。”
章怀春愕然不已:“你如何……你从何处知道的?”
郑纯苦笑道:“侯国新供奉的那尊神女像有他的手笔,这尊同样出自他手的小像,虽大小有差、形貌有别,但也不难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章怀春愈发惊愕。他早便知道,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说过此事。
“我原也很喜欢他为槐序雕的这尊小像,但……”郑纯只觉心口堵得慌,目光哀伤凄凉,“但今日再见到这尊小像,我只想将它藏在你找不见的地方。”
章怀春不解:“你藏这小像作甚?”
“槐序就在你身边,你只要留下,日日都能见到她,何须捧着她幼时的这尊小像以慰相思之情?”郑纯抬手触摸她手中的这尊小像,低低道,“纵使雕得再像,但终究是死物。死物又如何能代替活生生的人?”又抬眸看着她,低低乞求道,“怀儿,再等等吧,等朝廷的消息。令尊大人这些年在扬州的功绩有目共睹,陆师兄已召集了扬州一些郡县的民众和属吏诣阙上书,王令君再专横,想也不敢公然违逆民心。”
章怀春好半晌方明白他口中的“陆师兄”是扬州前刺史陆炳,而她被关了这几日,对外头发生的一切皆一无所知,更不知“诣阙上书”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做了什么?”她紧张兮兮地道,“你莫将自己也牵连进去了!”
郑纯笑道:“你放心,是扬州吏民自愿为他们的章使君上书请命的,我只是受陆师兄之请,帮着拟了份申冤的冤状。只要朝廷下旨审理这桩冤案,令尊蒙受的不白之冤便有昭雪的可能,你也不必为了保全家人和扬州吏民的性命,委屈自己和亲乌孙了。”
章怀春只觉他与陆炳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忧心忡忡地道:“如今的朝廷,皆是王令君的人,陆师父带人上雒阳诣阙上书,不但为阿父申不了冤,甚而还会将你们也牵连进去。”又蹙眉问,“他们已动身往雒阳去了么?”
郑纯点头,继而道:“朝中尚有阎公和萧太尉那班明是非的老臣,便是随我一道来的刘将军,也坚信令尊是清白无辜的。”
章怀春百感交集。对如今的朝廷,她远没有他这样的信念。当日,他蒙受不白之冤时,阎公与萧太尉那一班臣子也未能阻扰王博一党将污水泼在他身上。如今,王博大权在握,而阿父蒙受的冤情又非同小可,旁人若是在这时候站出来为阿父陈情诉冤,许会引火烧身,谁又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将全家乃至全族人的性命搭进去?
然而,看郑纯为了留住她做出的这番努力,她不忍在这样的关头说些风凉话。
“你为我更衣吧。”她将手中的小像小心置于枕匣里,柔柔笑道,“今日外头日头好,我想你陪我出去走走。”
她虽将情绪藏得极好,郑纯却仍是从她躲闪的眼神里瞧出了她的心思。
她的心,果真坚如磐石,既是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旁人便再难动摇她的心。
他早便知晓她是个温柔又绝情的人,偏他又做不到似她这般果决,能毫无留恋地离开。他甚而怀疑,她能这般狠心果决地抛弃他,实则是在报复他当日也是这般弃了她们母女俩。
可槐序何其无辜!先是遭了他这个父亲的狠心抛弃,如今,她的母亲也要离她而去了。
***
熟悉的脚步声由外而至,章莱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章怀春与郑纯的视野里。
这小女娘面色愀然,即便站在斑驳光影里,那光也驱不散她脸上的阴霾。
章怀春的心,忽地揪了一下,忙掀被下床,一面穿衣,一面问:“槐序,你怎的了?”
章莱忍了多时的泪水,忽决堤而下,大步向前,一头扎进了章怀春怀中,呜呜咽咽地哭道:“阿母,你也不要我了么?我问舅父为何要派人将阿母看起来,舅父说……说若是不将阿母看起来,阿母便会丢下……丢下我去和亲……”她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郑纯,又泪眼汪汪地看向章怀春,恳求道,“阿母,阿父回来了,你不要去和亲,好不好?”
章怀春并未应她,轻抚了抚她的头,便将人牵至床边坐下,温声细语地向她解释:“阿母怎会不要你?只是,若阿母不去和亲,便会死很多人,我们一家子也不能幸免。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但只要活着,便还有相见的一日。”
“我读到过昭君出塞的故事。”章莱并非什么也不懂的无知小儿,对日后相见的话并不抱希望,“昭君和亲远嫁匈奴,再也没回来过。”
章怀春哑然,不由看向了郑纯,希望他能安抚安抚女儿。
郑纯却转开了目光,闷闷道:“她也没说错,昭君远嫁匈奴,确也未能再见到她的亲友。”
闻言,章莱愈发绝望悲痛,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阿母分明是在哄我!况阿母日后也会与那什么昆莫有孩子,定会将我忘了!”
“怎么会?”章怀春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阿父是旁人代替不了的,你是我与你阿父的女儿,旁的孩子自也代替不了你。”
章莱却垂了眼,迟疑又小心地摸上了她的肚腹,想到这里头的孩子也是阿母与阿父的,便觉阿母仍是在哄她。
说什么无人可代替她,她早便被代替了。
这世间,压根无人会在意她。即便是生身父母,也能说抛下她便抛下她,旁人自也如是。
这短短几个霎那,章莱心头已转过了千万个念头,悲愤伤心之余,对自身也感到了深深的厌弃。
“槐序?”章怀春见女儿一直抚着自己的肚腹默默流泪,脸上似堆了厚厚一层阴云,不由心如刀割,忙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哽咽道,“好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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