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同伴的脸在此刻看起来异常狰狞，他们好像还不适应这颗新换的仿生头颅，笑时总找不准正确的肌肉发力方法，硬生生笑出了“四分五裂”的直视感，眼珠则滴溜溜的乱转，仿佛下一秒便会从眼眶中滚落出来，像一台失控的机器。

尽管虞瑾早就做好了勘测三组被npc同化的心理准备，却依然减缓不了直面事实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人是爱幻想的生物，总期盼能绝处逢生，于是创作了许多与之相关的经典桥段，例如坠崖者会练成绝世神功归来，幼年时经历的生离死别会在长大后成为一场虚惊，被诡异力量附体的人，也会在关键时刻，用一丝尚存的顽强意念夺回身体的主权，证明他们仍未消失。

虞瑾相信奇迹，训练营里所有的幸存者都是奇迹本身，可惜幸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来，勘测三组身上强烈的非人感，就是他们已回天乏术的铁证。

渐渐的，勘测三组从扭曲的怪笑状态中平复下来。

他们漂浮在营养罐透明的液体中，鼻翼和嘴唇边没有气泡涌出，机械人不需要呼吸，被液体封住口鼻也不会痛苦，目光幽幽，宛如溺毙在深潭里的鬼魂，静静凝视着被其锁定的替死鬼。

虞瑾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处理他们。

勘测三组变成了副本中的npc，而npc理论上是能交流的，他们是最后与宋诗韵见面的人，肯定知道宋诗韵的下落，也肯定不会明说，但哪怕是打哑谜，好歹也能有个调查的方向。

就怕勘测三组不愿意开口，然后学李子和宁萌发癫，说爆炸就爆炸。

最好的方法是先把他们放出罐子，一旦察觉到不对劲，就得先发制人，赶在爆炸前将他们杀死。

虞瑾打定主意，然后悄悄看了封越一眼，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已然神志恍惚。然而虞瑾没精力顾及他的感受，目前的最优解只有一个，由她来消灭勘测三组，至少好过看他们碎成一地烂肉。

虞瑾走向操作台，却见勘测三组在长时间的静止过后，于水中轻盈地转了个身，把脸颊紧贴上了另一面的玻璃。

封越好奇他们的举动，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

虞瑾没动，因为她看见勘测三组面对的方向，正是她和鹿筱刚刚去搜查过的地方。

鹿筱朝虞瑾挤眉弄眼，表情一言难尽。

江近屿观察到两人的小动作，小声问道：“你们找到了什么？”

鹿筱用夸张的唇语，无声说道：“人、头。”

江近屿：“npc想拿回……？”

他也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怕封越听觉敏锐。

虞瑾双手抱胸：“我只知道有雕像的npc……在雕像里，把雕像的对应部分毁掉，他们就能摆脱聂廊的控制，应该会像阮清他们那样消失吧。”

生前被觉醒机械人杀害，死了还不能逃离祂的魔爪，npc当然想离开这里，哪怕是以不复存在的方式。

“那我们把勘测三组放出来，看看他们会怎么做？”鹿筱的手已经摸上操作台了，教科书级别的行动比思想更快一步。

虞瑾默许，她冲封越喊了一声，叫他站远些。

其实没指望魂不守舍地封越真能听话，他进副本以来的整体表现，高度贴合小说中情绪化的作死炮灰，所以话音未落，虞瑾快步向前，亲自把封越逮了回来。

封越视线还黏在不远处的队友们身上，他吃了一颗药丸，表情平静，无波无澜。

人在经历悲伤后情绪往往会变得大起大落，时而痛不欲生，时而陷入麻木，虞瑾宁愿封越多麻木一会，他的药所剩无几，支撑不起他长久的痛苦。

那头鹿筱和江近屿一顿捣鼓，终于找到正确的开关。

被选中的玻璃罐里液体尽数流入地面之下，浸泡其中的人随着液体的下降而平稳落地，他们的胸腔开始起伏，又恢复了呼吸。

原本严丝合缝的玻璃罐上分出一道供人通行的缝隙，勘测三组陆陆续续从中走了出来，他们没有回头，酿跄着地往前方走去，滴落的透明液体在灯光的照射下发亮，显示出他们行动的轨迹。

果然是去往虞瑾和鹿筱搜索过的那个房间。

勘测三组精准找到了那扇隐蔽的小门，他们停在门口，忽然间像是被摁下了静止键，不动了。

虞瑾四人盯着他们看了多久，他们就原地静止了多久，久到封越都将视线转移到了虞瑾的脸上——他对现状很是迷茫，下意识把别人当作稻草，尽管这个人他并不熟悉。

已经可以确定，勘测三组的目的是拿回自己的头，而聂廊设计的程序在阻止npc自行解脱。这也是为什么npc的雕像就明目张胆的摆在聂廊艺术馆，却没有人动手损坏。

好歹毒的人工智能。

虞瑾准备过去看看，江近屿似乎想说什么，虞瑾预判了他，提前打断道：“你去没用。”

如果勘测三组真集体爆炸了，整个禁地都得被波及，虞瑾站再远也无可避免，横竖她都躲不了，倒不如她上，危急时刻还能复制个屏障把他们罩住。

虞瑾拇指后仰，飞快做了个指向封越的手势，示意江近屿看好他，然后独自去和npc版勘测三组汇合。

虞瑾的靠近激活了一直在原地充当木头人的勘测三组，他们和自己的脑袋不熟悉，所以举止诡异，往往身体都扭过来了，脑袋还依依不舍地停留在原地，要跟身体各过各的，像丑角扮傻博人一乐。

虞瑾跟勘测三组仅有几面之缘，但看着他们滑稽的遗体，她笑不出来。

一言不发地打开封闭的金属小门，虞瑾站在一边等勘测三组进去，留在操作台的三人都在看她，而她被勘测三组行走时留下的水渍所吸引，脑海深处有一个答案正呼之欲出，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这令虞瑾很困恼。

更令她困扰的是，npc进入小门后，又死机了。

他们一排高个子连成一堵纯白的墙，把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虞瑾想跟着他们进去都找不着缝隙，无奈之下，只能尝试建立沟通：“同事们，让一让我行吗？”

没人理会她。

站在最中间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想用行动来回应，艰难地往前迈出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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