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微之沉吟,半晌才道:“姑娘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斯年么?”
朱颜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巴不得他死,还要我喜欢他?”
聂微之道:“我本以为你们青梅竹马,又自幼定了亲,多少也该有几分情意的。更何况你们后来又有了孩子。若是没有情意,只有恨意,姑娘这一辈子要怎么忍?姑娘当初去周家的时侯就没有想过么?”
朱颜怔了一下,低下了眸子:“我不知道会这样。原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师傅劝我去周府,本来说好了是要报仇的,我以为只有我坚持,总是可以的。可我不仅什么都没做成,还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现在我后悔了,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聂微之默然不语。她那样傻,可他何尝不是这样?十余年前聂微之进林府的时候也说是要为母报仇。可过了十年,他做成什么了?无非是多了一具百病之身。如今他甚至不见得能比那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林蔚山活的更久。若是当初他什么都不做,跟那老贼比谁的命更长,那老贼年长他近四十岁,他总能看到那老贼死的时候。
可他偏不肯,那么一个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的混蛋,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等得他寿终正寝?他就是要去杀他,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是螳臂挡车;哪怕是以卵击石。就算做不到,就算他自己也会死,他也要这样。
他是劝过朱颜放下仇恨,可最可笑的是他自己都做不到。他在林府过得是不好,可若他放弃了,之前那些牺牲那些付出也就白费了。所以他为了不白费而坚持,为这个又付出更多,后来就更加难以放弃。如此往复,竟成了恶性循环。仇恨在心里生根发芽,竟成了欲罢不能的罂粟。
聂微之转移了话题:“师傅?你师傅就是那个瞿昭弘是吧?我倒听过你怎么叫过他,可是始终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朱颜将她与瞿昭弘的故事细细讲与他听。朱颜本是恨极了瞿昭弘,可这些年过去了,跟旁人讲起他时,虽然那些抛弃背叛依旧痛彻心扉,她依旧恨他入骨,却仍是忍不住将他的好一并讲了出来。聂微之时不时插上几句,倒让朱颜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聂微之又道:“我向来只知道瞿昭弘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竟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去。”
朱颜沉吟不语。聂微之想起火上温着的鸡汤,又重新盛了两碗,一碗自己喝,一碗给朱颜。朱颜看着低头饮汤的聂微之,也端起那碗喝了一口。
聂微之抬眼瞧她,笑道:“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点。毕竟是我费力熬了半日的。”
朱颜是真饿了,咕咕咚咚一碗便喝完了。
聂微之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那件事也有我的不是。那日斯年中了蛊毒才会那样,蛊毒是初夏给他下的。初夏是我妹妹,是我没有教好她。”
朱颜摇摇头:“不怪你。那年陆氏覆灭我的人生就已经毁了,这么些年,只不过是兜兜转转苟延残喘罢了。”
聂微之道:“既然是不愉快的事情,姑娘不如就忘记,这样总会好受点。”
朱颜道:“我忘不了。怎么可能会忘掉呢?家破人亡是什么感觉你不会知道。昨天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不过一晚,我突然就没有家了,父亲、兄长全都不在了。不过一晚而已,怎么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
聂微之打断她:“我知道。家破人亡的感觉,我知道!”
朱颜吃惊的抬头,凝视着他。
聂微之继续说道:“我经历过。家破人亡、母亲横死于面前、饥饿、寒冷、无依无靠,我全都经历过。没有一样比你少。”
朱颜觉得不可思议,她知他是富贵公子,怎么会经历这些?只听聂微之问道:“你知道今日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么?”
朱颜摇摇头:“不知道。”
聂微之的笑容略有些阴骘:“是林蔚山,他要杀我。那老贼忍不了了,终于要动手了。”
朱颜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这般模样,也从未见过他如此骂过人,一时间又默默无言。
聂微之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这么自私,这么狠毒?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这么不把别人的生命当一回事儿?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他会活在人世间,是上天瞎了眼。因为上天瞎了眼,所以我就可以装作也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聂微之的母亲郭氏是聂京的发妻,她嫁给聂京的时侯聂京还未发迹,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拓书生而已。聂京去京城应试,一次没有成功,两次没有成功。后来他索性就留在了京城到处投名帖拜门生,以求权贵赏识。
聂微之和母亲郭氏在乡下,一直等着聂京金榜题名带他们一起去享荣华富贵。
那时聂微之年纪尚幼,什么都不懂,自小也没见过父亲几次,未见得有多少情分。在他的印象里,就只是信封里宣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和邻里街坊口里所说的怀才不遇的大才子。
郭氏不识字,却受聂京的嘱托五岁就把他送到了族里的私塾读书。聂家虽不是什么仆役成群的富户,家里却也有几十亩田产。租种出去,留足寄到京城的银子,郭氏带着儿子两个人,却不至于揭不开锅。
郭氏很疼聂微之,自小娇惯。聂微之也很乖,很会讨母亲欢喜。聂微之书读的很好,头一年就可以背下整本论语。郭氏每天都会给他几文钱零花。
近二十年过去了,聂微之还记得胡同口豆腐西施那里的臭豆腐。其实那老板娘漂不漂亮、臭豆腐好不好吃他早不记得了。可是他还是能记得母亲给了他的铜钱,和他每天要把钱递给豆腐西施的小手。
彼时他最大的梦想是开家豆腐店。朱颜听他讲到这里也是疑惑,扬着头问他:“为什么。”
聂微之的表情又柔和下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目光朦胧,想是在回忆当年的美好:“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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