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明城像一首坂本龙一的独处。自由,孤独,潮湿。冬天阴冷的细雨飘在阁楼的玻璃上,潋滟出一圈又一圈绵密的水色年轮。盛安重回熟悉的房间,躺在熟悉的床上,再一次长久地失眠,依旧静默地深夜阅读。围巾躺在枕头旁边,残留一丝烟的余味。她闻见了遥远的桦城的味道。他的味道。
她抬头看向窗外。现代社会便利的交通总会让她心生魔幻的触觉,这种感觉在落地后到达了顶峰。
火车穿过白雪、穿过密林、穿过辉煌与衰败。飞机穿过云层、穿过气流、穿过正午与夕阳。汽车穿过霓虹、穿过高楼、穿过童年与少年。一站又一站的路,她又回到盛佑的车里,车还是那辆老车。不变模样的车穿过空间的时间,车里的人又添了一岁。
她坐在后排,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多了一丛。握方向盘的手背上,生了一块淡灰色的老年斑。
他还不到五十。
盛佑还是照常上班、下班,回家一起吃饭,放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在休学申请单监护人同意一栏签好了字,又问她钱够不够花。盛安眼睛盯着东北黑土地生产的米饭,说那年跟陈实私了的钱到现在还一分未动,该是动一动的时候了。盛佑说上个月路上遇见你高中班主任,她说陈实现在在美国留学,家里生意越做越大,一只脚已经迈入房地产了。以前你要他们赔的那点钱对他们家根本就不算什么了。盛安淡淡地说,为他高兴。
第二天盛佑上班,她在书房里收拾东西,无意中从一排资料柜中翻到一份提前内退申请单,日期是上周的事。从入部队开始,盛佑就开始算工龄了。工作超过二十五年,已经满足了系统内提前内退的条件。只是,他并没有告诉她,也没有跟她商量。
盛安默默地把盖了章的申请单放回原处。
出发去乡下的前一天,盛佑又去值班。独自在家中处理休学事宜的盛安听见了敲门声。
是一个中年女性,长卷发,皮肤偏白,眉眼弯弯,穿一套淡粉色冬季睡衣裤。眼角除了皱纹外,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她迅速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盛安,解释自己是楼上搬来半年的邻居,之前你爸帮我过忙,今天老母亲从乡下寄来土货,就特地拿点过来跟邻居分享。女人又说了一些夸赞的话,比如你果然跟邻居们说的一样漂亮优秀。盛安笑着道谢。
除夕夜早早出发去乡下爷爷奶奶家,扮演一个融入家族和社会的乖角色。那是座靠海的小渔村,靠海吃海,经济发达,现代化的公路早已修到了海边。只是今年回去,发现原本的滩涂和湿地被彻底加固铺平,过年后就要被开发成为海边高端别墅区,转为城里有钱人休闲度假使用。这些跟吃年夜饭的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打破僵局的话题之一。大人们比较一年收入,打听邻里八卦,谈论子女学习分数,中间总有断档期。
患青光眼的奶奶一如既往地下了桌唠叨。
“今年怎么还是一个人回来啊?你体制内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呢?男人怎么能不找媳妇?老了可怎么办哦?”
盛佑淡淡笑了下: “去年我说过了啦,没兴趣,明年也是一样的答案,我一个人挺好。”
那个年代的人好像很喜欢用反问的表达方式。年年盛佑都叫她不要提了,她年年左耳进右耳出。就像她年年抱怨老伴、抱怨儿媳、抱怨老成干尸一样的百岁婆婆,却还要坚持非要一起过年一样,只为家庭圆满四个字。
盛安知道她精神乏味。像奶奶这样的女人,童年时代饿肚子,少年时代斗革命,识字不多没文化,一辈子没出过明城,翻来覆去的话题只有家里长短那几样。年轻时的精力被掺着泥沙的河流冲洗干净,一晃眼就是七十多。渔村日光烈,一张脸晒成墙角缝隙里的杂草,非得在风中嘶哑着发出重复聒噪的声音,才能换取旁人一点烦弃的目光。
她看了看盛佑,默默听着。
吃完饭,走到水井旁的无人巷子里。今夜无风、无雨,月亮极白、极亮,弯得像一道杨柳细眉,美人图一般画在渔村除夕的夜幕上。
她给谢亚君发了一通视频通话。虽然已经不在一起很久,但是逢年过节视频的礼节依旧延续了下来。毕竟是她从小耳提面命自己努力读书,要争只争第一。谢亚君并没有说错什么,虽然方式激进。
屏幕那头亮起,盛安在视频里问谢亚君好,耐着性子汇报学习进展以及对未来的规划,有时也会看见她融了一半外国血缘的弟弟妹妹的身影。
跟谢亚君相比,他们更像是白人,头发卷曲,眼睛是淡淡的棕蓝色。
也是奇怪,谢亚君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又再嫁了一个美国白人,思维方式依然保存着中国人的特性。像是两种文化激烈又矛盾的融合。
谢亚君视频里问她是否考虑来美国读研,盛安是她养了十一二年的亲女儿,美国又是世界第一强国。人都该要往高处走的。
盛安笑笑,留学关乎成绩,也关乎钱。她上了两年半的课已经慢慢感受到,金融专业不比其他,它更像是有钱人子女的人脉游戏。不过像她这样的,很努力学习和融合之后,大概也可以分得一口浓汤。努力本就是每一个乖乖读书的好学生最习以为见的特质。
她说,妈妈,我想先工作一阵子,等我攒点钱后会继续进修的。你放心。
谢亚君胖了许多,镜头拉远时能看见腰腹间的三叠肉。可能人胖了就容易慈眉善目,时光洗淡了她的凌厉和斗志。
她遥遥地看着屏幕前的女儿,说:好的,有时间来美国看我。你长大了,比小时候懂事了。
她六岁的小女儿扑到屏幕前,朝着镜头做了个鬼脸。
大人们随着春晚的开场进入了打牌喝酒的下一阶段,小孩子则跑去屋外放烟花。明城市区已经禁烟花炮竹多年,只有乡下才能放。小孩子们从村口小卖部买了很多大礼炮,把压岁钱的一半都烧成黑夜里昙花一现的璀璨。烟花燃烧的声音像遥远的背景声,盛安挂完电话,点起了一根烟,看着烟花此起彼伏的闪烁,再一次想起了林生。
回明城的这些天,除了给他发一条平安到家的消息外,她再也没有主动发任何信息。她告诉自己,她就是一个工作五个月的辅导员角色,每个角色都要有自己清晰的定义和自知之明。不要做一些远程操控的庸人事,也不要给任何机会引不必要的误会。
而林生除了回一个“好的”以外,也没有再发来只言片语。
仿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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