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去见见老友。”殷珅补充道,“叙叙旧。”
阿也点点头,拿起流水之上的一碟花糕,对上殷珅意味不明的的目光。
“喜欢吃这个?”殷珅瞥一眼她手中花糕,不等回应,心急地抄起酒坛,三步并作两步迈了出去。
……味道有点像。阿也咽下一口,盯着数十种点心顺流而过,样式精巧,唯独没有她想要的那种。
不到一刻钟,熟悉的脚步声折返,是殷珅,顺便带回一句消息,“祁老头想单独见一见你。”
“单独?”阿也问。
“去罢。”殷珅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才迈出坐席,立刻有仆从迎上来,显然是祁隐吩咐过,毕恭毕敬道:“大人往这边请。”
跟随指引来到府邸最深处,仆从方停下脚步,叩响石门的锁环:“灵君,人来了。”
“请进。”
石门缓慢打开,那股草木香愈发浓厚了,夹杂隐约的花香,味道说不出的奇怪。
阿也绕过照壁,得见简朴的庭院中,祁隐正侍弄一盆花草,依旧是那身青地织金龟背长袍,佩在腰间的月白香囊上绣着一株碧绿宝树。
他分明刚才穿的还不是这一身。阿也心想,简直像特意换上来见她的。
“来了?”浇完水,祁隐转过身来,认真打量她一番,笑道,“好久不见,你可还适应这副肉身?”
说话的语气极不自然,连笑也很僵硬。阿也心想,直白道:“你要死了?”
这简明扼要的作风令祁隐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眼角闪出泪花,片刻后才平复,他平静道:“因果报应罢了。”
“所以来向我忏悔?”阿也问。
祁隐低声道,“殷珅都告诉你了?”
阿也摇头,“他只说你同我有愧。”她一顿,接着道,“但我却想,你原先连借我试药都理直气壮,想必是犯下什么弥天大错,才会躲着不敢见我。”
半晌,祁隐笑了起来:“还是同原来一样敏锐。”他端起花草放在石桌上,“入座罢,这事说来话长。”
落了座,阿也才看清那盆里的哪里是什么花草,分明是某种更加荒诞的东西——
被层层彤红花瓣簇拥的,是一张巴掌大的人面,而垂下的细长叶子,竟是婴儿般的细嫩手臂。
难怪那花香馨甜又血腥。原来祁隐浇的并不是水,而是新鲜的血。那张人面受了灌溉,正不断喷吐出绯红的孢子,香气四溢。
“别担心,浇的是鸡血,且这孢子能解蝎毒,是……试验的失败品之一。”
“之一?”阿也环顾一圈,园圃里果然还种着不少类似的植株,从长角的菌到毛绒绒的矮树,像是由不同物种杂糅而成,十分诡异。
“自妖族被屠后,瘴气范围进一步扩大,无法根除。老夫尝试了许多方法都不见效,无奈之下,想起之前的猜测,若是混合不同族裔的血,兴许能再造出一个‘你’。”
“但都失败了。”祁隐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叹道,“就连老夫自己,也一无所成。”
真是个疯子。阿也皱眉:“你体内经脉由五行之木而塑,运转自有法则,注入这么多异血,无异于自戕。”
“是。”祁隐沉声道,“但我们已走投无路。”
“妖族被屠,下一个不是灵族,就是魔族,与其被相继蚕食,不如联手对抗。”祁隐喃喃道,“但那毕竟是神啊,多年来我们节节败退,一再龟缩,倘若继续下去,终将灭亡。”
阿也慢慢道:“你刚才说,神?”
“是!”祁隐急促喘息起来,深深地低下头,“是我……亲自动手,换走了你的神心。”
“他记恨留水之战时灵族撤兵,于是打上门来,以子民要挟我。”祁隐痛苦地闭上眼,“若我不应,否则当年被屠的,就是我灵族。”
原来如此。阿也抚上心口,难怪听到殷婳之名时,识海里是那样猛烈的抽痛,心却不起波澜,原来只是个摆设,与面前石桌并无不同。
“但最后,是你给了我们希望。”祁隐轻声道,颤抖地伸出手。
待他撤开手时,桌上赫然摆着断成两截的赤红晶柱,于是阿也恍然大悟,原来现在的她是从前的她无意间留下的种子。
“是……你保护了霜儿。”祁隐偏开头,不敢看她,“令我更加无地自容。”
“不日后,我会自投灵鼎,炼去杂质,以纯木之血补全你的血脉,助你再登神位。”祁隐一顿,深吸一口气,“也算是……赎清我的罪孽。”
半晌,阿也忽然笑了,恶劣道:“我拒绝。”
抛下呆若木鸡的祁隐,阿也哼着小谣出门,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回走,才留心到一些来时不曾注意的地方。
譬如白墙上的霉迹,瓦砾边角的破口,以及仆从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可见灵族这些年过得的确不容易,魔族的境况也不太乐观。
因此不难摸清殷珅走这一遭的目的,还有祁隐甘愿献祭自己,赎罪算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为了……
“阿也!”
这一声来得如此突然,于是毫无防备地,阿也回头,见到阳光里朝自己跑来的华谏,神色焦急,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露馅了?阿也想,后退三步拉开距离,微微颔首,客气又疏离,“世子殿下。”
“你……”华谏脚步一顿,面露迷茫。
没等到下文。三息之后,阿也歪了歪头,适时开口,疑惑道:“世子殿下?”
他真是疯了。华谏想,方才不过是随意一瞥,连脸都没看清,就冒昧冲上来寻人,明明声音和身形都大相径庭。
唯独那双眼睛,再平常不过的茶色,却如利刃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但并非那人专属。
压下起伏的心绪,华谏歉然一笑,眉眼低垂,显出一种无端的落寞,“抱歉,是我……我认错人了。”
回到坐席上,宴会已近尾声。
“谈得如何?”殷把玩着空酒杯,意兴阑珊道,将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正是她想吃的那种。
简直像特意留给她的。阿也心头一动,反问道,“你想我如何?”
没料到这一句,殷珅默了片刻,笑道,“自然是,你想如何便如何。”
到现在也不肯说实话。阿也心想,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被殷珅盯着直至彻底咽下,方道:“你给他送了不少血吧。”
祁隐执着于纯正的血脉,想来注入的异族之血也来自实力相近的人。
“不错。”殷珅坦然道,“以此庇佑我魔族子民。”
作为一族之君,殷珅和祁隐的目标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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