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的院子里,是少有的松快,与平日的规整甚是不同,卧房里烘了炭火,地板上铺上了新的厚毯子,钱文忠告假在家中,没有上朝去。
赵义给鲁同拟了封假的升调文书,被钱文忠拦了下来,不料推到皇上面前,竟又是被赵义三言两语唬了去,硬是依着缺人觐才的理由给用了。钱文忠无奈至极,这种坏纲理乱法度的事他始终尽力在管,可皇帝九五至尊一言九鼎,他又实在是无话可说。
“文忠,专心点儿,给把线挑坏喽,”霁洛白怀里抱着猫儿,间隙瞥了钱文忠一眼。七木原先被萧祁放在了霁泽云院里,终于被霁洛白给抱到钱文忠府上了。他突发奇,想要给七木织件冬衣穿……
当然不是由他自己来织,能交给好师弟何乐而不为呢?
“唉……师哥,我真是想不明白,教导皇帝怎么就是与旁人不同啊,他何时才能……”钱文忠手底下捣鼓着红毛线,一点不熟练,毕竟是才学的这手艺活儿。
“文忠,昨日我且与你说过了,你尽力做好你的官,逆臣贤臣皇帝能否分辨不是由你我说的算的,你教他的一点不少,因果到了,他能如何便就如何,也自有后人接填,相信你能看得出来,什么样的人才是能堪任天命之人,至于壬人之辈,亦自有后辈历利,吾等能为,况于当下,唯助之罢了,”霁洛白未坐端正,现下将猫儿伏在腿上,自己撑着毯子往前挪了两寸,用手扒拉钱文忠膝上的红毛线。把缠乱的毛线给理顺了,叫师弟好织些。
霁洛白继续跟了一句:“都黄发满头了,花甲?古稀?有了群孩子,还有什么事再是你我必须要去做的呢?”
没有事是非做不可,尤其对于当下的二人。
“师哥,可是……”钱文忠屏神沉声,手上松了力,不过这边还没放下去就被霁洛白接住了手。
“好好织啊,”霁洛白瞧他一眼,快速把他的手抬回了原处,便懒散向后靠去,像是快要躺下了,只留手肘支着,七木爬到他的肚子上去。
“是你说要告假在家陪我玩儿的,心里想着别的算怎么一回事,快织快织呀,咱七木等着穿呢!”小老头来回翘着脚,可怜巴巴看着端坐的阁老撒娇。仿佛方才根本没有一个认真讲世事道理的老先生在这儿。
“噢……”钱文忠猛地回过神,淡淡地笑起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好好,我再快些织,好好陪你就是。”
“哼~”霁洛白轻声一笑,彻底躺在了毯子里。
他双手高高举起七木,暗暗瞟了钱文忠一眼,嘴角的笑意再没放下。
霁洛白太了解这个一起相处了大半辈子的师弟了,自己说的不讲道理的话呀,他总是会听的。
“哎呦~”
∮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初绽开还不宜插上鬓。池面冰封,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沉沉。
村镇子里清早就有老丈在清雪了,角田村不大,几户人家已有炊烟。霁泽云天亮迎上了骑兵营来的人,现下走在村道上。
听见渐渐临近的童谣唱起。
“金米饭,银面条,烤饼里面掺刀片;
你一口,我一口,舌头割断不出口。
烟缭绕,雾缥缈,山上洞口显现了;
金色刀,银色枪,火星飞散不见了~”
一遍又一遍,小孩子唱得不甚欢乐,声声催村早。
霁泽云来回兜着圈子,手上轻敲着落血“啪嗒啪嗒”,在村口后边停下来。小孩子的弹弓没吓着雀儿,石果子却砸上了霁泽云的肩膀,跑来仰着头说对不起,接过霁泽云递来的石果子跑走了。几个小孩子一群,又去打树杈吓雀儿了。眼前一树抖震,两三雀儿中了招,扑棱着翅膀飞离,接着可听欢笑声又渐渐远了,还伴随着那首童谣。
霁泽云心里暗暗想着小孩子唱的童谣,偏头对骑兵说:“几时了?”
骑兵不大适应地咳了一声,忙答:“哦!公…大人,刚刚卯时。”一直待在军营里头,跟着的也是统领或将军什么的打仗和走练,跟着朝廷命官办事倒还真是头一回,听安明他们叫他公子,但想想还是不相恰。关键是个没成家的,卧在营里头日子久了,管的严,除了宫女,漂亮的没见过了。今儿见了掌学大人一眼,心里真真觉着美,看着温凉亲和的气质,又不太像能靠近的,站远了站近了都不大舒坦,悄悄红了脸。
“王爷让你们过来时,是怎么说的?”霁泽云想着,萧祁派人来的时间刚刚好,就好像是他提前告知过萧祁什么日子要用人似的,现下就正好需要用得着。他回头瞧了眼骑兵们,有些无奈的样子,摆了摆落血,叫骑兵站近些。
“……”
他看着站得挺挺立立的骑兵,心道:倒也不至于离小十步远吧。
骑兵低了低头,更不适应地挪步站近了些,五步之外回答:“王爷让俺们跟着您,什么都听您的安排,您叫俺们站着就绝不能坐着,您叫俺们醒着就绝不能睡着,您叫俺们上南边就绝不能上西边,谁要不听,就得回去领军杖,王爷还说了……还…说了要……”他突然顿住了,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拿手挠了挠头。
霁泽云看他说话,听得一愣一愣的,看他不过只走近了一点,更无奈了,又以为接下来终于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转达了,便自己走近,结果还没到跟前,骑兵突然慌张起来,好像不想再让霁泽云走近半步了一般,迅速说完了剩下的话,带着原先一般的响亮气势:“王爷还说了,要大人您好好吃饭!”
话毕,身子挺得板直,突然就昂首挺胸用力并步,像在完成使命。不过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成功将霁泽云定在了原地,诧异的看着他,不知是该收回步子,还是迈出去――也叫身后跟着的一队骑兵听得云里雾里,其中有些和伤影副统领走的近些,混得熟些的,便会意了,慢慢埋下头去。
为首的骑兵看着霁泽云眼睛不过两秒,脸瞬间红透,“唰!”的低下头去,说:“嗯,就是这样了。”
“……”
树上雪掉下少许,“嗬,”霁泽云摇头笑了,他走回原处,没注意一众骑兵的脸色变化,萧祁让带的这句话很对,今早他就是没用饭就出了门,乍一想起来,到还是有点饿的。
“知道了,回去之后来我这里取信,给你们统领送回去。”霁泽云想着,爱站这么远就随便吧。
“来了!来了――”道不远处,五儿摁着帽子跑过来,跑到跟前也一点不拘礼,撑着腿喘了两口气,就说:“你在这儿等很久了?他们是?”说着指了指霁泽云身后端端正正站着队的骑兵。
从他抬起头,准备习惯性像平时对好哥们一样拍拍霁泽云肩膀,但最终忍住了之后,他总有一种“有人正很不友好地看着自己”的感觉――甚至不是不友好,像是……杀气!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杀气还像来自霁泽云身后。
“来了就走吧,”霁泽云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迈步。
“诶?”五儿跟上去,很快速地瞟了一眼霁泽云身后的骑兵,看不出丝毫异常,奇怪。
启阳、安明守着马车等在村外边,见公子来了,就放好了踏阶掀了帘子。启阳说:“公子,我和明哥去看了,有人守着,不过还挺少的,不足为惧。”
霁泽云矮身进了马车,接下安明递来的小暖炉抱好,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就算是想掩藏,也还是派人守着了,孙果宽呀孙果宽。”
帘子放下来,霁泽云说:“五儿在前边带路,我们上山。”
“是。”
“上……什么?!你是没听到吗?有人守着呢,唉!不是!我还以为你处理好了呢,这是要拉我去跳火坑吗?”五儿叫起来,凑近要掀开马车帘子,当面质问,被安明拦下来了,架着走。
霁泽云阖了眼,手暖一点了,指环也跟着温热起来。
他听到外边喊着,“唉不是?你呜呜呜……”看样子启阳把他嘴捂住了。
启阳边捂着五儿的嘴,边乐起来,“听我家公子的就对喽,不会害你的~哈哈哈。”
“呜呜呜呜,呜呜!”
……
闹腾着到了云歇山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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