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霁,万物铅华洗净,茫茫苍穹碧蓝如洗,芳草萋萋雨露欲滴。苍翠掩映之间,陆府内外崇阁巍峨,檐牙高啄,曲径通幽处皆用卵石铺就甬道,闲步其间嗅闻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芬芳,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婉拒西岐的帮忙后,陆呦鸣亲手提上雕工繁复的红漆食盒,两人穿过百折千回的九曲连廊,绕过门前青砖松柏浮雕影壁,迎面正红朱漆月洞大门顶端高悬黑色檀木金箔镶边匾额,御笔亲题“闻听上意”四字草书。
区区几笔龙飞凤舞,却引无数英雄趋之若鹜——
亦有红颜枯骨,在白驹过隙间悄然成埃。
停下脚步,陆呦鸣仰头目不转睛凝视这份众人津津乐道的家族荣耀。屋檐滴落的积水在她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翼上晕开一圈浅浅的涟漪,滑过脸颊肆意留下交织的泪痕。
她的亲生母亲,就是陆家追逐荣华富贵的牺牲品。
豆蔻少女用手拭去这腔难得的软弱,仓惶间耳畔一道冷峻男音似惊雷乍起,驱散所有迷离和彷徨——
“娘子,劳驾借过。”
陆呦鸣骤然回眸,恰巧与那双淡淡疏离的深邃黑瞳四目相对。
男人端正坚毅的脸庞犹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眼波流转间睥睨万物的凛然傲气跃然纸上。缠绕腰间的那柄墨玉软剑通体玄黑,黑中泛赤,极珍贵的鲛皮剑鞘也挡不住凛冽剑气纵横万里,恰如所向披靡的千军万马勃发出浩荡杀意,竟震得陆呦鸣心头一颤。
一袭绯衣如火如荼,更显得皎皎郎君九尺身躯气宇非凡,炫目耀眼。湛黑秀发被一根碧玉簪高高束起,两鬓齐整似刀裁,衬得精雕细琢过的俊美五官如墨如画,倒是凭添了一缕温润,减淡了一分凌厉。
瞥见白玉腰带上垂落的银制鱼符,陆呦鸣微垂眼帘,略施一礼后主动侧身避让。
男人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如花美眷明明近在咫尺却被他无视个透彻。倒是身后几位亦步亦趋的年轻随侍偷偷摸摸觑了陆呦鸣好几眼,彼此交汇的眼神中尽是掩不住的惊艳和赞叹。
“那就是陆舍人家的大娘子?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享誉京都的第一美人果然名副其实。”
“这陆大娘子真是好胆识!见到老大这样的煞神居然能够面不改色行礼如常,若是寻常小娘子早就吓得哭哭啼啼了。”
“你晓得甚!想来娘子定是对我这张俊脸一见倾情……”
“我呸!你这个超级自恋狂!有头儿珠玉在前,你这根狗尾巴草算得上哪根葱!”
“你们俩个别斗嘴了,听我说,据闻姚氏继夫人还生了一位小娘子,你们猜是否如姐姐那般有倾国倾城之貌?”
……
陆呦鸣立在原地,遥遥凝望几位朝廷命官簌簌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她收回目光,对西岐附耳道:
“能查出这几人的身份吗?”
“奴偷偷瞧了几位郎君的鱼符,皆是七、八品官职,最高也不过五品。只是所属衙门着实稀奇古怪,竟是大理寺门下某个闻所未闻的组织,名为‘影狩卫’。至于那位领头的居大人……”
姓居?
陆呦鸣讶然,莫非那位冷面玉郎正是京都昌勇侯府那群姬妾所生的二十多位庶公子之一?
西岐欲言又止,寡淡清冷的眉目难得露出些许纠结的神色。陆呦鸣不禁烟眉细挑,纳罕道:
“你竟会有如此难开口的时候!”
“奴实在是讶异,居家那位藏于深闺十几年,几乎不曾在外露面的嫡长子,竟会以绯衣银鱼的朝廷命官身份出现在陆府!”
嫡长子?!
京都贵族圈中有这么个人吗?
自傲于过目不忘能力的陆呦鸣在脑海里扒拉了半天,总算在记忆深处的角落里捡起了某段堪称童年阴影的回忆——
花团锦簇的皇宫春日宴上,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陆府大娘子绽放出真挚灿烂的完美笑容,在父亲的眼神暗示下主动向昌勇侯那位肤色苍白如雪,仿佛琉璃器皿般娇弱易碎的嫡长子——居烛尘,伸出了热情的友谊之手。
结果未成苞的友情之花凄惨凋零,居家大郎阴郁着一张俊美无暇的面庞,无情的贝齿间开开阖阖吐露的尽是讥讽挑衅之语,措辞之毒辣让年仅五岁的小姑娘嘤嘤嘤哭泣着落荒而逃,连脚上的珍珠绣鞋都跑丢了一只,成为社交牛逼症达人陆呦鸣成长史上最大最黑的污点。
回想起往事中幼小心灵遭遇的难堪和绝望,饶是心智成熟如现今的陆呦鸣,脸色依旧阴沉到足以滴下黑水。
“娘子,那位居公子可会碍了您的大事?”
“无妨。”
到底是长大后的陆呦鸣,不过须臾几息深浅吐纳便将心轮倒转了百回,重新恢复成那位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家大娘子。她对略显忧色的西岐露出妩媚一笑,眉眼间尽是自信芳华:
“影狩卫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烛尘一行又是否另有目的?与其胡乱猜测答案,不如直截了当去找我那以‘正人君子’自谦的好爹爹问个明白吧!”
青瓦白墙,古柏参天,作为陆宣智日常居所的闻天斋,汇集了各地搜刮而来的怪石异花点缀墙隅,行走间别有暗香浮动生。中间穿堂两面皆是抄手游廊通向各处屋宇,寻常众多年轻姬妾最爱在此三五成群嬉戏调笑,衣香鬓影间心思别致些的还会特意浓妆艳抹华服丽冠,妄图勾到偶尔路过的家主惊鸿一瞥。
陆呦鸣是惯来于此的,她熟门熟路推开书斋的大门,独留西岐在外与那望风守门,想拦又不敢拦的陆府大管家周旋。
小小三间陋室窗明几净,须尘无染。悬梁卷帘密布,雕金炉鼎缭绕的香篆混合了满室的茶香墨香,香氛馥郁到令人昏昏欲睡。
东室正中位置摆放了独扇水墨牡丹插屏,屏前置了一张黄花梨木长条书案,案上各色笔墨纸砚俱齐,秘瓷青花瓶中插着数枝含苞欲放的新鲜花卉。
一位白面须眉的长衫男人正独自伏在桌前,身旁侍奉的年轻姬妾殷勤地献上泡好的香茶,他却视若无睹,专心致志在上好的贡纸上挥毫泼墨。
兰花玉指讪讪收回了茶盏,萱草委屈地撇了撇嘴,转头收拾茶具的时候恰好瞧见了不宣而入的大小姐,不由瞪圆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目。
“大娘子……”
“呦鸣,你怎么进来了?”
笔尖一顿,浓稠的墨汁不慎洇染了纸面,落下几滴触目惊心的污渍。陆宣智当即面露不虞,紧蹙的剑眉似是惋惜即将大功告成的佳作,又似是生气任性闯入书房重地的大女儿。
刚过而立之年的探花郎身形硕长,气韵风流自可入画。那双幽深暗邃的冰瞳仿佛永远游离在俗世之外,空寂而又虚无,偏偏一张翩若惊鸿的书生面孔总是悬挂着完美的弧角。
似笑非笑,似情非情,不知迷惑了京都多少怀春的闺阁少女。
只是陆呦鸣早就看透了对方,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就如虎狼般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只要有损利益,即使面对亲生女儿他也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我来给爹爹您请安啊,晨昏定省,方是为人子女的孝顺之道。”
陆呦鸣巧笑嫣然,如同寻常爱撒娇的小女儿般若无其事掀开红漆食盒的顶盖,用亲昵的口吻介绍那几碟精心烹制的点心:
“父亲近日上朝辛苦,这些是儿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小食。您就陪女儿一起用几口吧,莫让我的这腔孝心付水东流。”
糕点甜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比蜂蜜还要浓郁的糖霜味熏得陆宣智眉心虬结出几道深深的沟壑。他讨厌甜食,几乎反感到了憎恶的地步,连每日惯例享用的茶点都是厨房特别烹饪的咸口味道。
父女俩对彼此的底线心知肚明,无言的交锋和试探在半空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唬得案旁的萱草像只饱受惊吓的小白兔,红着眼睛战战兢兢缩成了一团。
半晌,还是陆宣智率先退让了半步。他随手掷下千金之价的徽州湖笔,又草草打发走姬妾,这才百般不耐地怒问道:
“说吧,你个小娘子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被亲生女儿用口腹之欲逼迫,饶是心机深不可测的陆舍人也觉恼羞成怒。偏偏他对这番踩着他底线边缘蠢蠢欲动的小手段没法彻底翻脸,内心由衷升起一股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女儿只想请教爹爹几个问题。”
陆呦鸣也懒怠再跟父亲兜圈子,索性悠悠取出藏于盒底暗层的咸香糕点,一边用丰盈水润的朱唇快语连珠抛出心底层层疑惑:
“一为影狩卫,二为影狩卫登门陆家,三为居家嫡长子。”
儒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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