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疏朗的窗格,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玉用过午膳,正对着面前几卷崭新、专门送来的启蒙竹简发呆。
篆文笔画繁复,看得她眼花缭乱,手腕也因笨拙地握笔临摹而酸涩。
【唉,当个文盲公主也不容易。】她内心哀叹,【这字也太难写了,比毛笔书法课还难,而且竹简好重,翻起来哗啦响,一不小心就划手……要是有纸就好了,又轻又薄,写错了还能改……】
她这“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抱怨,清晰地传入了一墙之隔的嬴政,以及恰好奉诏前来、正坐于下首回禀边地军务的公子扶苏耳中。
嬴政执笔批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掠过案头堆积的竹简,又扫了一眼下首长子面前摊开的军报。
那“又轻又薄”、“写错了还能改”的形容,虽稚嫩,却奇异地贴合某种需求,他未动声色,继续听扶苏禀报。
扶苏则心中一动。
纸?这已是他第二次从九妹心声中听到此物,他回忆晨间那“能画小人书”的联想,再看眼前沉重的竹简,隐约觉得九妹所言或许并非全然的孩童妄想。
只是,此物究竟为何?如何得来?
“北地诸郡,今岁雪早,恐有冻馁,儿臣已与少府、内史议定,先行调拨部分御寒衣物、粮秣预备……”
扶苏的禀报条理清晰,声音温润,但细心听去,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他的思绪,仍有一部分萦绕在偏殿那个心思古怪的妹妹身上。
嬴政听罢,略作指示,便道:“北地之事,依议而行,你九妹初来,课业亦不可荒废,稍后,你可去偏殿看看,她若有读书习字之惑,你身为长兄,当予指点。”
“唯,儿臣遵命。”扶苏恭敬应下。这正是他心中所愿,他需要更多机会接触明玉,弄懂那些心音的真相。
而此刻的偏殿,明玉已丢下让她头疼的竹简,正趴在窗边,托着腮,看庭院里两只鸟儿在枝头叽喳打架,看得津津有味。
【菜鸡互啄。】她心里点评,【还不如昨天我和胡亥打得激烈,不过胡亥那小子,也就现在能横,等政爹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嗯,政爹现在好像也没多喜欢他?不然昨天不会罚那么干脆,果然我爹英明!】
这“我爹英明”的马屁拍得嬴政笔尖微不可查地一勾,而扶苏则嘴角轻抿,险些失笑,随即又因那“不是好东西”的评价而眸光微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宦者令的通禀声:“大王,上将军王翦、通武侯王贲殿外求见。”
“宣。”嬴政放下笔。
明玉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王翦和王贲?父子档!是来汇报伐楚的准备,还是来要兵要粮的?名场面要来了吗?】
她忍不住从窗边探出一点点脑袋,想透过门缝往外瞅,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竖起耳朵听动静,心里自动开启“弹幕解说”模式。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父子二人入殿行礼。
王翦依旧是一身半旧常服,风尘仆仆却脊背挺直如松。
王贲稍年轻些,面容刚毅,与王翦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更偏锋锐。
嬴政赐坐,询问伐楚大军集结与粮草转运情况。
王翦一一详答,巨细靡遗,显然筹备极为充分。
殿内气氛严肃,唯有王翦沉稳的声音和竹简偶尔翻动的轻响。
明玉听得半懂不懂,但能感觉到那股紧绷的战前气氛。
【六十万大军啊,几乎举国之兵,王老将军压力肯定山大,不过他是稳扎稳打型的,应该没问题……就是耗时长点,朝中肯定有人会说闲话,楚王那边估计也快坐不住了……】
她这“旁观者清”的嘀咕,让殿内能听见的几人心中各有思量。
嬴政面色不变,扶苏若有所思,而王翦……正在禀报的老将军,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汇报的语速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放缓。
这女娃,竟能道出他心中最深层的顾虑——朝中非议与楚王耐心,她如何得知?
终于,正事禀报完毕,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这时,王翦忽然从坐席上起身,整了整衣冠,对着御座上的嬴政,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与名将身份不符的“谄媚”?
“大王!老臣此番出征,统领六十万大军,为国前驱,虽万死不辞!然……”他话锋一转,老脸竟露出些愁苦与期冀,“然老臣家中,子嗣众多,田宅寡薄,此番远征,归期难料,老臣别无他求,只盼大王能多赐良田美宅于咸阳,以为子孙计,则老臣在外,亦可安心矣!”
说着,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细绳串起的木牍,双手奉上:“此乃老臣心仪之田宅所在,斗胆请大王过目。”
殿内空气瞬间凝滞。
扶苏愕然抬头,看向素来以稳重清廉著称的老将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斯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垂下眼睑,掩去深思,就连侍立一旁的宦者令等人,也面露古怪。
明玉在偏殿,虽然看不见,但那洪亮的声音和话语内容清晰传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肩膀抖个不停。
【来了来了!经典名场面!王翦自污求田!高啊!实在是高!】她内心狂笑。
【老将军这是怕功高震主,提前自黑,让领导放心呢,瞧瞧这要田要地的嘴脸,演得多像!政爹你快配合一下,多赏点,这是忠臣的求生欲啊!不,是政治智慧!绝了!】
偏殿这边笑得打跌,正殿内的气氛却因她这“现场解说”,而变得极其微妙。
嬴政深沉的目光落在王翦奉上的木牍上,又缓缓抬起,看向殿下深深揖着、姿态“卑微”的老将,他能清晰地“听”到偏殿那雀跃、充满赞赏与“看穿一切”的心声。
原来如此。
原来王翦这看似贪婪失态之举,背后竟有如此深意,自污以安君心……这确是老成谋国之举,而那小丫头,竟能一眼看穿,且如此透彻。
嬴政心中百感交集,既欣慰于王翦的忠诚与老辣,又对那“异魂”的眼光毒辣再生警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朝堂君臣之间的微妙心术,竟被一个稚龄幼女,以如此戏谑又精准的方式道破。
他沉默的时间略长,王翦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心中也暗自打鼓。
此计虽妙,但君心难测,大王若真认为自己贪婪,或是看穿后不喜此等心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准。”
一个字,落地有声。
王翦心中大石落地,还未及谢恩,又听嬴政道:“上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区区田宅,何足挂齿,寡人便将你所请之田宅,再加三成,一并赐下。另赐千金,帛五百匹,以资军用,望上将军勿以为念,专心破楚,早日凯旋!”
“老臣……谢大王隆恩!”王翦这次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激动与如释重负,深深下拜,大王不仅准了,还加了赏赐,这是明明白白的信任与支持!
站在王翦身后的王贲,也随着父亲下拜,虎目之中光芒闪动,父亲此计,竟如此顺利?大王似乎……格外体恤?
只有能听见心声的扶苏与李斯,心中明镜似的。
大王这“格外体恤”,恐怕与偏殿那位的“精准解说”不无关系。
扶苏看向父王,只见父皇面色如常,已抬手让王翦父子平身,继续商讨起出兵细节,仿佛刚才那出“求田戏码”从未发生。
一场可能引发君臣猜忌的风波,就在某人无心却犀利的“剧透”下,消弭于无形,甚至变成了彰显君恩、巩固信任的佳话。
明玉在偏殿,听嬴政不仅准了,还加码赏赐,乐得直拍手(无声),心里给政爹疯狂点赞:【政爹威武!配合默契!这波操作满分!既安了老将军的心,又彰显了君王气度,还堵了悠悠众口!漂亮!我就说政爹是千古一帝,这政治智慧,这演技,绝了!】
嬴政:“……”
扶苏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去笑意。
李斯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王翦父子又议了片刻,便告退离去。
走出章台宫正殿,来到廊下,王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
方才那清晰传入脑海,带着笑意的“现场解说”和“点赞”,让他此刻想来仍觉惊异,这九公主……果然非凡,大王将她置于身侧,绝非偶然。
“父亲,”王贲低声道,“大王今日似乎……”
“嗯。”王翦打断儿子,目光深远,“圣心独运,非臣子可妄测,我等只需谨记王命,全力破楚便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至于宫中之事,尤其是那位九公主,勿要多问,更不可怠慢。”
“儿明白。”
殿内,嬴政已重新专注于政务,扶苏也收敛心神,准备告退去偏殿。
“扶苏。”嬴政忽然唤道。
“儿臣在。”
“你九妹……”嬴政指尖在案上轻敲一下,语气平淡,“心思跳脱,偶有奇想,她若对竹简笨重有所抱怨,或对书写之物有何……天真之想,你不妨听听,或许,孩童戏言,亦藏机巧。”
扶苏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父王的暗示,纸!父王也在留意九妹关于“纸”的嘀咕!他立刻躬身:“儿臣明白,定当留心。”
“去吧。”
扶苏退出正殿,深吸一口秋日微凉的空气,走向偏殿,心中对那位九妹的好奇与探究之心,已然升至顶点。
她不仅能“看穿”王翦老将军的自污之计,还能让父王特意叮嘱留意其关于“书写之物”的“奇想”……
他走到偏殿门前,整理了一下衣冠和神色,脸上重新挂起温润的兄长笑容,这才抬手轻轻叩门。
“谁呀?”里面传来女孩清嫩的声音。
“是我,扶苏。”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明玉的小脸探出来,眼睛亮晶晶的:“长兄!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她显得很高兴,侧身让开。
扶苏步入殿中,目光快速扫过。
殿内陈设简洁却精致,案上摊着写了几行歪斜字迹的竹简和笔墨,窗边小几上放着半碗没喝完的蜜水,处处透着孩童居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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