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深长,陈翦与之相隔数丈,听不清大殿深处的对话,仅能看出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谢执强压愠色,宁轩樾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别这么小看我嘛,我和皇兄还说不准谁利用谁。”
又是这副轻飘飘的敷衍语气。
谢执心中如北境狂风席卷枯草,涌起层层叠叠的浮躁。
他平复了一下语气,恳切道:“寒门入仕是好事,但势必动摇世家权柄,尤其陈党遍布朝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见宁轩樾看着他不说话,谢执语气加快几分。
“让寒门借钱应试,考取功名后以俸禄加倍奉还,说着简单,可真要施行起来,哪怕有一点不妥都会被天下寒士指指戳戳,说你卖官鬻爵、倒行逆施——绝非长久之计啊!”
宁轩樾捏了捏他肩膀以示安抚。谢执唰地闭上嘴,不一会儿又皱眉急促道:“璟珵!”
宁轩樾不合时宜地感到些许受用,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眉宇间流露出飒然之气。
“谁说要是长久之计了。”
“你……”
谢执心里仿佛什么预感得到印证,倏地睁大双眼,“你就算是想做什么,也不必操之过急,先徐徐图之——是不是我那天说了什么,让你……”
“不是。”
宁轩樾一扯嘴角,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徐徐图之,图到猴年马月去。”
“陈家同军械案脱不了干系,现在只缺能呈到御前的证据,你想做的事暂且缓一缓,等军械案有了眉目,你再乘胜追击,好不好?”
谢执侧了下身,挡住门口二人的视线,微凉的掌心抓住宁轩樾手腕,目光落在他脸上却近乎烫人。
宁轩樾瞳孔一颤,扭头避开,文不对题地轻声道:“蒋中济被判流放塞北服徭役,这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他今日启程,你要不去送送他吧。”
话题转移得生硬。谢执眼底略微浮起一丝薄红,还未开口,宁轩樾呼出一口气,声音再次平板无波。
“此事是我利用他在先,替我跟他说声对不住吧。”
他苦笑了一下,手腕一动,从谢执掌中抽出,继而笑容中多了几分轻浮。
“谁口口声声说要保持距离来着?谢卿还是好好养伤吧。”
他抬高音量说完,倏地转身,脸上现出不愉之色,头也不回地穿过大殿,掠过陈翦与吴衡二人疾步离去。
谢执定定注视他离开,心中那缕不安愈发难以忽略。
沙场往来将他的直觉磨砺得分外敏锐,他从宁轩樾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和宁轩樾初识时他少不更事,没细想过对方那股矛盾的气质从何而来。
好端端一个皇子,总是孤身流落在皇城外;明明擅长呼朋引伴招蜂引蝶,偏偏辗转多年,最后还是孑然一人。
众人皆知端王早慧,一颗七窍玲珑心好似能折射出千百种虚相,个个都能骗得人深信不疑。
谢执回顾前尘,才从中隐约捉摸到潜藏深处的那一束不安的魂灵。
端王殿下向来很疯,他说不在乎江山社稷是真的,说不在乎皇上嘎嘣死了也是真的,但抹药那晚谢执听懂了他的试探,他也领会了谢执心照不宣的答复。
谢家世代风骨,为国为民,做不出甩手撂挑子的事。
“傻子。”
宁轩樾匆匆走下殿前汉白玉长阶,不出声地念叨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他翻飞的衣袂渐渐隐于日光深处。谢执盯着光源,眼中蒙上一层热意。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快步下阶定睛一望,果然见一绺发丝晃过宫墙拐角。
发梢微蜷,是特意候在此处的崔毓。
他正要抬脚,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谢大人”。
谢执紧急刹住脚步,再转身时已挂上一脸客气的讶异:“武威公?”
吴衡不知何时已离开,陈翦独自从廊柱后转出,缓步下阶,道:“前阵子便想邀谢大人来府中做客,不料出了这些岔子,耽搁至今。今日见谢大人行动如常,老夫也算放了心,不知是否有幸请谢大人一叙?”
见谢执面露踌躇,他和蔼地笑起来。
“谢大人莫要多心,这附近有家茶馆颇为不错,这才想请谢大人共同品茗。”
他话说到这份上,谢执只得松开眉尖,微笑道:“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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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澈茶汤注入细白瓷盏,激起清香袅袅的白雾。轻薄水汽洇开观者的视线,软化了谢执眉宇间的锐气,令这位当朝卫将军看着愈发年轻。
陈翦举杯,“谢将军舍生忘死,老夫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谢执笑,“我也不好意思担这‘将军’一名,武威公才是救雁门关于将破之时的人,这杯该我敬您。”
两只瓷盏同起同落,“咔哒”落回茶碟上,飘渺的雾气顿时稀薄下来。
陈翦道:“说起雁门一役,浑勒屠戮关外城池,还放出风声说是谢将军所为,老夫当年未能了解真相,宫宴后连日寝食难安,实在心怀愧疚。能否请问谢大人,当年究竟是何种情形?”
谢执垂眼作回忆状,两条长眉渐渐纠缠在一起,越拧越紧。
忽然他手肘“嘭”地杵上桌面,震得杯碟叮呤哐啷一阵惊颤,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恕……恕我失礼。”
他急速喘了几口气,抓起残茶一饮而尽,眼中浮上一层水色。
“实不相瞒,坠崖时我撞到后脑,虽然视力恢复,但雁门一役的一些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谢执用力眨了眨眼,偏头抹去眼中的生理性泪水,“我也努力回想过,但只记得血流成河,不知援军何时抵达……嘶。”
他双手死死抵住太阳穴,紧闭的双眼中沁出泪水,将细密的长睫沾连成鸦黑一片。
透过眼缝中模糊的泪水,谢执清明的目光探向陈翦,却见他握住茶盏的手不易察觉地向内扣紧。
谢执一愣。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紧张动作。陈翦在紧张什么?
从宫宴至今,他并没有亲口提过军需补给的疑点,照理来说没有能触动陈翦之处。为何他陡然紧绷?
谢执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血流成河,没有援军……没有援军?
心脏漏跳一拍,继而急剧地跳动起来。
擂如战鼓的心跳声中,谢执忽然意识到至关重要、此前却始终被军械疑云掩盖的一点:
雁门一役,究竟是谁渔翁得利?
靖戎令颁布、朔北虎符归还,谢家即将回京述职,皇上已达成收归兵权的目的,犯不着将他们赶尽杀绝。
补给的军需以次充好,陈烨若只为捞油水,仓库应该越晚打开越好,这样才能掩饰其行径。
而战事的前三个月援军久久不至,直到雁门关内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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