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渚晏和鲁仝一处说话,渚晏翘起腿,一边吃酒,一边哼曲,鲁仝瞥一眼他这肆意逍遥的模样,笑说:“你这日子倒过得畅快。”
渚晏仰头感叹一声,“闲愁奈我何?鲁仝,我瞧着你如今比之前有人烟气了。”
“之前如何?”
“混吃等死,行尸走肉也。”渚晏似笑不笑地看着鲁仝,“我这小徒弟如何?你之前还万般不情愿收她,如今可明了了?”
鲁仝斜睨了他一眼,道:“渚匠工从来行事都是谋定而后动,不是早就预料到我会收她。”他怅怅望着远处,吁了一口气,嗓音暗哑,“俺如今有人烟气,是因为有了指望。”
渚晏莞尔笑道:“是了,人有了指望,才能活着。”
鲁仝心中一阵疼楚,浑浊的眸子不易察觉亮起希冀,一说到沈听珠,沉重的语气轻了不少,“蓬莱,你知道俺的,从孩提之时,每日如履薄冰,生怕俺爹娘将俺丢弃,艰难长大,又因是个侏儒受尽欺辱,除了你,她是唯二对俺她真心的人,两次豁出性命救俺,俺心里都明白,她是个好孩子,也只有她不嫌弃俺,愿意跟着俺学手艺,俺想活着,看她把这门本事再传下去。”
“其实……有时候俺在这处,也会觉得很寂寞,夜里睡不着,总会想起天祜连绵不断的雪山,冬夜漫长,明明天那么冷,心却是热的,可惜,俺这一辈子都不能回去了。”
渚晏捋了捋胡子,含笑点头,二人不说话了,遥看着窗外远处的山脊,已是子夜时分,黑夜山雾回旋流动,散在着层层数不尽的树林之中,一只雀鸟飞过,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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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前三日,几人趁夜色悄然将器械一齐搬进了花船暗格之中,鲁仝才闲下,坐下喝了一口热酒,只见一个人在铺子外探头探脑,鲁仝喝了一声,这人站出,他打一看,认得是晁五。
鲁仝心下掂掇他的来意,装模样问:“你来这作何?”
晁五模样喏喏,浑身紫青,脱得赤条条,一笑,左颊鲜血淋漓,一颗牙掉出,他疼得只抽气,哭喊道:“鲁仝,求你救我性命。”
鲁仝冷笑,知他是欠了钱,被人打成这般,于是不做声。晁五一骨碌跪下,呼爹喊娘乱叫道:“求你…你再借我点银两吧。”又抽冷子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我过几日一定还你,不还…我…我就不得好死!”
鲁仝不想见他在这闹起,解了腰带掏出几张银票与他,他立马抹了脸,搡一把鲁仝,数了数,猛地啐了一口,“这么点儿,鲁仝,你小儿打发哪家要饭的呢?”
他拍了怕手上的灰,忙跑去赌了,待晚上,又输了精光,劈脸被人赶了出去,他正烦闷有何门路来钱,忽听得隔壁面铺有几人说道:“听说这东西丢了一年,至今还未抓住这两个毛贼。”
“到底是何东西?竟如此大费周章。”
“据说是什么一半简册,好像能制成寒光甲,可这玩意不早就失传了么。”
“难不成另有猫腻?真有匠工能制出这寒光甲,我还听说,天祜到处贴了榜,悬赏十万钱抓这两个小毛贼……”
晁五瞪着眼想了半响,瞿然一笑,立时往铁匠铺子跑去。
三日后,正是花朝节,人道:“千里仙乡变醉乡,参差城阙掩斜阳。雕鞍绣辔争门入,带得红尘扑鼻香。”
沈听珠今日穿一身孔雀蓝龟背纹齐胸衫裙,梳垂鬓分肖髻,上簪几团蓝色蝴蝶兰,再插一流苏发钗,眉间描贴花钿,几许兰心蕙性,百伶百俐。
商秋着杨妃色衣衫,簪粉绣球,可爱天然。
昨日几人筹划行动——赵玉琮和董蒙士二人提前出城安排打捞一事,渚晏和鲁仝于花船游街,沈听珠和商秋两个小女娘在城内游玩,开心玩耍为主,留心新信为辅。
事成,以定昏之时,北城门烟火为信。
巳时二人收拾妥帖,抱一把古筝,锁了铺了,信步出门。几日前,沈听珠报名参加了花颂楼的才艺比试,第一名可获桃花酒酿一尊、累丝嵌宝石如意簪一支、金镶玉手镯一对,依次第二名,第三名各有奖赏,时辰还早,二人先在城中游逛,参了祝神庙会,又去游春扑蝶。
城中街坊铺子挂上各式样花,街旁槐树树枝梢上系花神灯,几个穿着巫祝服的游人走过,沈听珠看去,又见三三两两穿凤翅甲的军士不时往来,她心道:天祜穿艳丽鲜明的凤翅甲,上祀喜着巫祝服,暗中揣摩,隐隐有了猜想,带着商秋坐于茶楼,看了起来。
良久明了,她立地携住商秋道:“你快去给师父传信,告诉世子,城中天祜军士每隔一个半时辰换一班巡城,中间会有半个时辰休憩,上祀人多于花颂楼以南方位活动,丹境人行踪不明,让世子小心提防。”
商秋忙不迭点头去了。直到未正,花颂楼比试开始,沈听珠子自去了,花颂楼搭了一处高面台子,台下放了座椅,满满地坐满了人,从各地来的女娘早已等在台上,相互之间说着话。
沈听珠拿了位号,方坐下,几个女娘围过来,与她嬉笑簪花,台上这时上了第一人,她坐于台中,琵琶弹抱,拨弦一声,台下忽地静下来,女娘随调而歌: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一曲终了,满座的人兀自拍手鼓掌,叫好起来,沈听珠也听得醉了,怔怔地跟着拍了拍手,女娘踱着步子下了台,掌声长久不歇,众女娘争相给她簪花,并相赠花胜,插之鬓髻,女娘红了脸,轻声道谢。
这簪花、相赠花胜乃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沈听珠取了,簪上一支,女娘回她一支,巧笑倩兮,“……也祝小娘子摘得头奖。”
沈听珠嘻地一笑,坐下弹试起古筝来,沈听珠的古筝是滕夫人一手所教,滕夫人内外兼修,四书六艺不在话下,教她三年,也有了几分‘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的水准。
只听得台上叫了数,她忙抱起古筝,款步上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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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车舆辘辘行过,风吹起车窗绉纱,内中一夫人捂帕泣哭道:“我可怜的六郎,如今这般,该如何是好啊!他这獠贼造的孽,为何要让我的儿郎承受!”
说罢,捶胸哭得越发凶了。婢子忙拍背安抚:“夫人莫急,待会神医定能治好郎君。”
这夫人不止哭泣,司马琊直躺着,两眼一动不动盯着车架,他的面容白如一块透玉,夫人唤他几声,他仍不作反应,已然痴傻了,眸光沉沉散了人气,有出气没吐气,好似一个纸糊的空人。
车外渐渐传来悠扬飘渺的古筝曲,司马琊眸子一动,状似没有知觉的人偶一般爬了起来,伏在车窗边往外看去。
夫人惊愕,“六郎!你……”
台上沈听珠正弹一首《高山流水》,勾指,点奏,曲调绕梁婉转,司马琊往外探了探头,看得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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