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铸剑大师桓璀隐退山林,其徒白荆溪承其技艺,延续师志,于每年春初举办问剑大会,邀武林人士共襄盛举。每年的这几日,不仅各路豪杰纷至沓来,四方的兵器商贾、赏剑名流也齐聚匡正山庄,热闹非凡。
庄前大道宽阔,如今两侧都搭起了临时茶棚与兵器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熙来攘往间皆是江湖气象。
这些小贩多出身贫寒,虽有些铸剑技艺傍身,平日却挣得不多。对匡正山庄而言,问剑大会是扬名立威的盛事,对他们而言却是一年一度的生计良机。他们为了多卖出几文钱声嘶力竭地吆喝着,或说是某位游侠遗落之物,或称曾随镖局走南闯北,将那些刀剑吹得天花乱坠。
李朔方与众人一同下了马车,凌彻走在她身后三五步开外,目光却不离她背影。
她穿行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摊位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宝剑,有时稍有流连之意,小贩们就抓住机会竭力向她推销着。她看了几眼那些兵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喂,你一直盯着朔方姐干嘛呢。”朱瑛小声嘟囔,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语气有一丝不满。
“没什么。”凌彻别开视线。
朱瑛看不惯他这副板着脸,话也不多的样子,轻哼了一声,也懒得多言。
问剑大会凭请帖入内,李朔方将师门请帖递给守门侍卫,便迈步踏入门槛。
这时,前方有道身影一晃而过,她莫名眼熟这身影,还未及细思是哪位江湖故友,忽又闻身后有争执之声。一名青年大喊道:“我是清风阁掌教的弟子刘规,请帖刚刚还在我袖中,与我同行的人都可以作证!”
守门侍卫对此说辞却置若罔闻,双方僵持不下,直到一位认得这青年的长者递上请帖,温言道这青年乃是他的朋友,烦请通融一二。好说歹说之下,守门人才勉强放他们进去。
李朔方倒也没有在意这小小插曲。她进了门,便与朱瑛在客院一间偏舍下榻,这是个四合式的小院,凌彻等人的客房与她们毗邻。院子虽不大,但中庭开阔,既不显局促,也便于来往。
她放下行李休憩片刻,便四处走动打探了一下消息。山庄一切如常,白荆溪此刻正和一众江湖名宿在正厅迎宾堂攀谈,人流皆去,客院便显得格外静。
这里的客院分南北两苑,南苑是普通客院,北苑则供庄主熟人与贵客居住。南北苑以一条弯折回廊相连,四处景色幽雅。
此时长廊中人影浮现,一名青衫老者自紫藤绿竹中踱步而来,他步履轻快,时不时捻须浅笑,花白的眉毛也舒展开来,显然心情正好。
忽的一枚石子破空而出,疾如流星,直奔这老者面门!
老者身形微晃,指腹一捻将石子夹住,动作潇洒从容。他露出了一个“区区雕虫小技不过如此”的微笑,神色却在看清来人时瞬间僵住。
他手中还举着那石子,定睛一看,只见那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小小“懒虫”字样。歪歪斜斜,却分外刺眼。
“你……”他讪讪地笑了笑,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李朔方眼角含笑,语气却凉悠悠:“苏木,好久不见啊。去年我路过江州遇到你在渡口打盹,客舱里银子被偷了,你可白蹭了我好几顿饭,至今欠着账。昨日我去翠微山,你却又睡到日上三竿,差点误了事,真是恩将仇报啊。”
“咳咳,我也是有难处嘛。”苏木的神色有一丝尴尬。
“什么难处,日上三竿还没睡饱的难处?”李朔方反唇相讥。
苏木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便有一道年轻女声入耳,语带笑意:“李姑娘,你饶了我师父吧,这事他确有苦衷,宗主也已经训过他了。”
这语声分明极轻柔,却如珠玉敲冰,清越宛然,直引人细细聆听。
李朔方挑了挑眉,苏木很高兴有人能在此时缓解他的尴尬,忙附和道:“好徒儿,正是如此。”
一袭淡绿罗裙的女子笑容温婉,款步走来。
她美得不带尘气,却也毫不冷漠。这样一个女子,若非要形容,或许只能说,她直让人想起三月——山雪初融时的第一抹春色,柔和清新,一颦一笑都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见李朔方看向她,她遂大方地微笑颔首:“李姑娘,在下苏木长老座下长徒连翘,听师父提起过你。李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名侠风范,连翘素来敬佩。”
“算了,我不与你们争这些了。”李朔方正色道,“找个僻静地方,我有事相问。”
这里是北苑内湖的一处水榭,水隔人声,是天然的谈密屏障。
双方交谈几句,李朔方知那第二支镖队的确早已回到匡正山庄。至于第一支镖队中途出了意外,山庄一共派出了两支镖队的事,只有山庄和明霄宗知道。
长留谷中所见李朔方已告知明霄宗,怕有未尽之意,此刻又复述了一遍。兼之延生医馆、崔记义庄的际遇,都说与了苏木师徒二人。苏木仍是一副懒懒的模样,只李朔方说到关键处神色才凝重几分,目光却不时投向他身边的连翘,好像等着她拿主意。
连翘一直凝眉思索着,看起来倒比苏木比上心得多,李朔方索性不理会苏木,专心向连翘讲述。
她将一张医案递给连翘,这医案由延生医馆老郎中手书,详细记载着事发之日求诊那人的病状。
连翘细细看过,一字一句,指腹轻轻摩挲着粗陋的纸张。过了一会,她慎重道:“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毒,出自......”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匡正山庄。”
“这倒是意料之中,那人应该是替匡正山庄做了什么机密之事,事成之后就被灭口。不出所料那携带藏锋的镖师、替人收尸的义庄父子也该是同样的下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李朔方冷笑。
她将玉佩递给了连翘:“我想不明白的是,他身上的玉佩究竟出自何处。”
“这......白暮寒身上有块玉佩倒与它极为相似。这人,在山庄中地位恐怕也不低。”连翘手托那玉佩,长长的眼睫轻颤,“我之后会找机会试探试探白暮寒。”
“还有一事。”连翘垂眸,语带犹疑,“你方才说,长留谷内一众镖师的尸体都是皮肤干瘪,形貌可怖,如枯树皮一般。化尸水融掉那镖师尸体,血水也极快渗入地下,了无痕迹,是吗?”
“不错。杀人者用的是什么手段?”
连翘没有说话。李朔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她似乎有深深的顾虑,要下定决心才能开口。
半晌过后,她抬眸之时,美丽的眼睛中竟有掩饰不住的恐惧:“我随身所带典籍中有所记载,我印象有些模糊了。今夜酉时此地,我给你答案。”
苏木此刻终于正了正身形,笑吟吟地拍了两下手:“咋样,李丫头,我这徒儿最是个博闻强识,遍览群书的。说句不怕她骄傲的话——比我这师父都靠谱得多呢。”
李朔方起身一笑:“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怎么靠谱。”当下辞别二人而去。
匡正山庄占地面积极大,住客区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如棋盘落子。单说两苑客舍的布局,颇有几分北方院落的规整大气。而院落之间皆有翠竹、假山、水池作掩,既隔视线,又断声响,这又有些像江南园林的手笔,令客人穿行于花木扶疏之间,宛如置身桃源。
细细看来,这里无处不透着主人礼待江湖客的体面。
李朔方回到院落时,朱瑛已同凌彻兄弟二人到别处闲逛,只有凌彻的族叔凌磬于窗下读书。
院落里还有两名弓身洒扫的杂役。匡正山庄素来以整洁待客,问剑大会期间更有许多专管客院清洁的仆役,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但年纪较大的那位扫了几下,便不耐烦地停了手,将扫帚随手扔到另一位的脚边:“小六儿,管事的方才吩咐了些新活,让我搭把手。你新来的,多干点也是规矩。扫地、挑水、擦栏杆,今天都归你了。”
小六儿一怔,点了点头,正欲继续清扫,肩上被那杂役用扫帚柄轻轻戳了一下:“我瞧你身板生得倒好,手脚也算麻利。好好干着吧,等哪天做得像我这般顺手了,就能多分些轻省的活儿。”
说罢,他拍了拍手,轻松离去。
院中阳光渐盛,照在小六儿低垂的眼睫上。他好像直不起身一般,只顾埋头洒扫。
李朔方觉得奇怪,这人看上去颀长挺拔,骨架开阔,不太像个干粗活的下人。
而且,这张脸虽然陌生,轮廓却有些眼熟。
“喂,上次看到你的时候是浮云客栈的伙计,还曾去方记药材铺打杂,现在怎么又成了匡正山庄的洒扫仆役啦?”女子话音幽幽飘到他耳边。
“穷啊。人穷志短,只能四处打杂混口饭吃。李姑娘有钱人自然不懂没钱的苦。”“小六儿”似乎并不意外,抬起头乜了她一眼,却是浮云客栈里盗走银羽蛇的杨缓。
“这么惨吗,要不下回你去我家打杂,我父亲从不苛待下人,工钱也给得公道。”李朔方戏谑道。
“哦,不过我有些信不过你的人品呢。”她一副无奈的样子,“要不你先把清风阁刘规的请帖还给他吧。再把小六儿本人带回来。”
“请帖不还,又不是没人带他进来,比较起来还是我更可怜一些。”杨缓态度很决然。
李朔方脸色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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