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夜色过浓。
窗帘的小缝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月辉。
季闻朝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胸口的窒息感像是被溺在了水中，他深呼吸挣扎了几次，胸口仍旧残留着挥散不去的钝痛。
或许是尹安的话刺中了他。他今天竟然会梦到小时候的事。
梦里养父母惨白的脸色和季醒狰狞的脸颊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像团迷雾罩在他眼前。
他抬手往脸上摸了一把，那里湿漉漉的，自己竟然满脸都是汗水。
“做噩梦了？”卫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有着睡意惺忪的喑哑。
脸颊上突然出现的热源让他忽然僵住。
卫楚摸了摸他的眼睑。
“你一直在哭。”卫楚说。
季闻朝慌忙擦脸，却被卫楚扣住了手腕。
床垫重心偏移。
卫楚从他身侧坐起身来，抽了纸巾，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季闻朝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卫楚的脸，确认他的存在，“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刚好醒来。”
“……”
季闻朝心底五味杂陈。
黑暗中的身影似有察觉，卫楚指腹抚上季闻朝的眼角，他再度确认，“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季闻朝抓紧脸上的热源，委屈的情绪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被放大，“嗯……”
卫楚顺势躺下，把季闻朝的额头按进自己肩窝。
清冷的气息将季闻朝裹住，他在这一片安宁中坦然敞开心扉。
……
“他们那天，本来不用绕远路去那个地方的。”季闻朝鼻音浓重，“给哥哥的礼物在维修店附近就有的卖。”
卫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节奏缓慢，像在哄睡。
“但是那个玩具模型，竟然是特殊款式，最近的那家店卖光了，爸妈只能去更远的店铺买。”
事故现场的监控画面一一闪回，犯罪分子无差别攻击街区的民众，爆炸声在记忆里炸开，音浪震得他手臂发麻。
季闻朝的手掌搭在卫楚腰间，终于找到几分实感，“他们是因为我才……”
卫楚收紧手臂，把人按得更紧一些：“跟你没关系。”
季闻朝猛然抬头，憋回不争气的眼泪：“如果我不自作聪明，把宣传单塞进他们房间，如果我懂事一点自己攒钱……”
“季闻朝。”卫楚捧住他的脸，指腹擦去不断涌出的泪珠，“你当时才十岁。”
十岁的孩子懂什么？懂得分担家里的工作，懂得为喜欢的玩具许愿，懂得对未来有傻乎乎的憧憬。这些都不是错。
季闻朝摇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十六岁那年，我在犹豫要不要参加首都军校的少年班选拔，哥哥说愿意辞了工作陪我去首都。”
他收回架在卫楚身上的手臂，“就是那天，他也没回来，我找过他的所有同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甚至直到今日，整整十二年，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没有找到季醒的下落。
季闻朝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说，他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累赘？不然怎么会走得那么干脆？”
卫楚沉默地听着，直到怀里的人声音降下来，回归平静，才缓缓开口：“不会的，你才不是什么累赘，他那么爱你，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季闻朝怔怔地看着卫楚，黑暗中那道眼神无比笃定。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问：“如果、如果他是真的不在了呢？”
“那就找到证据为止。” 卫楚斩钉截铁道，“找不到，我们就一直找下去。我陪你。”
“可是我看见爸爸妈妈在怪我，他们怪我把哥哥弄丢了，我本来就分走了属于哥哥的爱……”
“不是的，别胡思乱想。”卫楚揉了揉他的发顶，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只是太累，做了个噩梦而已，睡吧，天还没亮。”
“可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我也要休息了。”
“抱歉。”两人贴得太紧，季闻朝稍稍往后退了些。
“再不睡的话就不要睡了。”卫楚淡淡抛出一记惊雷。
他总是能找到直击季闻朝灵魂的方式。
季闻朝瞬间闭上眼睛，闷声闷气地准备入睡。
黑暗之中传来卫楚低低的笑声。
季闻朝几乎以为那是幻听。
所以，卫楚刚刚是故意逗他玩儿？
鬼使神差的，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同频，齐齐入眠。
这次，季闻朝的梦里没有暴雨和空荡的旧屋子，只有清浅的香味还有令人心安的体温。
……
清晨的生物钟准时叫醒季闻朝。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摸了摸冷透了的被子，发现卫楚已经起床很久了。
洗漱完去到一楼客厅。
卫楚刚好衣着整齐地从外面回来，“父亲很早就走了。”他手里提着早餐袋。
季闻朝走过去，接过早餐拿在手里，注意到卫楚身上沾着的晨露，抬手抚了上去，“哥昨天夜里是不是没有睡好？”
夜里被他吵醒不说，早晨还起了个大早。
“托你的福，睡得很踏实。”卫楚摇摇头，“你醒了正好，趁热把早餐吃了，我要出门了。”
季闻朝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这些都是给我带的？那你吃早餐了吗？还有腺体，有没有不舒服？如果还有排异反应的话必须得去看医生了。”
“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卫楚打趣道，却还是挨个答了，“都是给你的，吃过了，没有不舒服。”
季闻朝反而又愣在原地了。
这显得他的担心很多余。
好像太大惊小怪了。
明明卫楚看上去也没什么异常，自己这是在担心个什么劲呢？
“好了，我先走了。”卫楚没作停留，手已经拧开了门把手。
“等等。”季闻朝一个箭步，将早餐放好，然后跟了过去。
顶着卫楚疑惑的神情，季闻朝抿了抿嘴唇，“那个……抱、还没抱一下。”
卫楚挑眉看他，嘴角微微上扬。他张开双臂，停在原处等待。
季闻朝立刻也打开怀抱，移步走上前去，把带着湿冷气息的人抱住。
温暖的胸膛让卫楚忍不住蹭了蹭。
季闻朝在低头时猝不及防看见卫楚眼底的红血丝。
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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