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春风敲了好一会门，才听到锁扣轻轻响了一声。
薛琳脸上是一副准备把任何安慰的话都挡回去的表情。
汪春风问：“你有钱吗？”
“啊？”这个起手，薛琳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积分有吗？够不够八百？”
“等会……”薛琳的目光对着虚空，应该是在瞅自己的系统面板，“够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没事了，本来想着你不够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汪春风说。
“我看你末日前就跑的挺远的，”那位穿着不凡女士的家绝不可能在城中村，“现在交通方式还更多了。”
薛琳在她对面的小椅子上坐下。
人也是奇怪，一堆人围过来安慰的时候总觉得丢脸，只想赶紧脱身，别人不提了，却起了倾诉欲。
“很多人都觉得我有点不识好歹。”薛琳慢慢地说，好像在试图说服她，“说我妈很爱我，其实我觉得说的也对，她从没亏待过我，想要什么都给买，那种铁罐子装的八宝粥，我小时候喝了一口说喜欢，她托人买了一箱。”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她，我一直是个没用的人。”
“想要什么都买，和想要什么都给听起来也不一样啊。”汪春风一眼找到了关键不同，“况且好不好的，那是对你，你自己的感觉说了算。”
讲个笑话，以前村里人还觉得她家里对她很不错呢，因为没有一生下来就扔到尿桶里，呵呵。
最后她总结：
“我是村里出来的，在城里也待了不少年了，不过不管村里城里，有一点我看都一样，你觉得不舒服，那跑就完了，不用反思自己，有什么好反思的？我的世界里我自己第一。”
“哎，是应该这样。”薛琳这么说，但从她的表情上看，似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其实我之前就跑过一次，但是后来又经常后悔，想是不是做错了。”
“这还能错？说来听听。”汪春风立马坐直了。天知道，她在劳务群里见过邻村二表姨，辗转打听了一下，是劳务中介把她们介绍去摘樱桃，那中介黑得很，主家付的钱要抽一大半，二表姨像老牛一样吭哧吭哧在大太阳底下干十几个小时，一天才能挣一百块钱。
可这机会在老家是被争相追捧的，她们的男人好点的一月最多也只给几十块钱，却要顿顿有菜有肉，一不顺心就打。
“我高考没考上我妈的学校，她一直很遗憾，从那开始我俩的关系就挺紧张的，后来我考研，也没考上，但我实在不想再听她的继续考了，考考考，都快烤糊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我从几个工作offer里选了离家最远的一个。”
“嗯。”汪春风点了点头，迄今为止她没有听出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但是工作也很难受，主管简直有大病，整天没事儿找事儿，训我跟班主任训小学生似的。”薛琳叹了口气。
“小琳你听我给你分析啊，”汪春风竖起一根手指头，“你觉得难受，所以你没有再继续考试而是去远方工作了。”
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头：“现在你又觉得工作也很难受，那你应该做的是重新找一个没那么难受的工作和不犯病的主管，而不是退回到一开始那个难受的地方去。”
“当然，你要真的想考也可以试试呗，觉着痛苦就是你其实不想考。”
“确实啊……”薛琳的眼珠子跟着她的手指转了几圈，突然上前几步抱住了她，“茅塞顿开啊！姐你真厉害！”
汪春风拍了拍她的脑袋：“想明白啦？你看着挺聪明，这点事一直想不开。”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也会难受，走了也会难受。”
“那是你命太好了，怎么样都有好，要了这个好就不能要那个好。”
不像她，根本不需要在两种好中犹豫，甩掉那俩人简直像甩掉网贷一样轻松。
“行了行了，第二个问题，你的钱够1600积分不？”
薛琳的声音听起来又有点疑惑：“也够了？”
“那不更简单了？走了要是后悔，再回来就成，再买一张票的功夫。你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借你。”
一阵沉默后，薛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谢谢”。
“谢谢，谢谢……”
汪春风赶紧叫停：“好了，好了，我还一分钱没给你借呢，现在先别谢了。”
薛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唉我嘴太笨……”
？怎么又开始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了，汪春风继续叫停：“想开了就是最好的感谢，想开了咱们赶紧聊聊正事哈，虽然说尽快出发，但去「变异废土」的准备工作一定要做好。我刚刚买了些吃的，咱俩一会在安全屋里好好整整。”
薛琳也认真起来：“我也正要说这个，春风姐，我给车上画了张图，在……我找找。”
她在桌子上的一堆图纸里翻了半天，抽出一张。
薛琳想了想，又在上面画了几道才拿过来。
“咱们现有的布局对空间的利用率太低了，要在末日求生，东西肯定是囤的越多越好，这个沙发床我建议卖掉。”
汪春风凑过来看纸上的画。
“照原来那样装修，要是两个人想一起休息，就必须有一个睡副驾，但就算拿掉挡板，副驾的椅子也放不平，我开始想着要不要弄上下床，后来觉得干脆扩建一下安全屋好了，反正积分够用。”
说完薛琳就给她转了2000积分。
“我记得是500积分一平吧，咱们先扩建4个平方，两个用来加床，两个放别的东西，屋里也能宽敞些。”
“哎……行。”
汪春风本来不想用薛琳的钱，可是她刚刚花了太多，一看余额，自己的积分竟然不太够。她帮助别人时出手大方，接受帮助时也不扭捏：“行，到时候你买了安全屋，我也给你添几个平方，到时给我留一张床。”
“一定一定，”薛琳笑了起来，“还有床，我们屋里现在的面积有限，每一寸都要用在刀刃上。放两张床太占地方了，搞个行军床吊床什么的又太影响睡眠质量，我之前不是住宿舍嘛，我们宿舍是那种上床下桌，我就想着能不能把底下的桌子拆了，做成储物的柜子或者架子。”
她又从图纸里抽了一张，给汪春风展示效果。
“我问了一下韩师傅，她说能做，而且还可以用技能帮我们加固一下。即使车颠簸，上面的人和东西都不会掉下来。”
“这个好，这个好。”汪春风连连点头，上面床，下面柜子的设计真是好，能有个技能木匠来加固更好。
技能能帮玩家们做出各种有神奇效果的东西，比如她就在二手商城刷到过一个职业为“烧烤师傅”的玩家卖烤鸡翅，吃下去能消除疲惫、虚弱的负面状态。
薛琳又在纸上加了两笔：“床上可以搭个床帘，还能遮光。”
在末日里还用床帘，听起来有点奢侈且抓不住重点，像炮灰行为，但她刚刚肝完了大单，现在手头非常宽裕，小奢侈一把也无妨。
而且床帘也不贵——系统商城里卖的很贵，但船上卖的便宜，她出去问了一圈，买到了一大片窗帘，是出门收集物资的人从不知道哪户家里扯下来的，价格便宜的像白捡。
洗干净再裁成两半，请船上的裁缝婆婆在上面缝几个铁丝环，完美。
——铁丝环也是免费的，是客户提供的材料里剩下的边角料，她现在也学会“厨子偷吃”了。
两张2m x 1m的床下面做两层架子，之前在便利店买的面包零食和刚刚添置的速食罐头放上去都绰绰有余，还能留出两层，一层放衣物，一层放工具。
“桌子可以用折叠的，或者小桌板也行，不用时就立起来。”
安全屋显得一下子宽敞起来。
“除了布局，安全屋还要做一下加固，我在商城和二手市场找了一下，目前适合我们的有这么几个。”
薛琳发来了几条信息。
【温馨的挂钟：
功能一：会随着位面时差自动调整时间。
功能二：这个挂钟很恋家，你的家受到破坏，它比你还着急！挂上后每1小时为安全屋恢复2耐久度，耐久度恢复满后，每100小时安全屋增加一耐久上限。】
汪春风狂喜：“这个好，买！”
【由愚笨的炼药师制作的水泥涂料：炼药师也很疑惑，为什么炼出来的东西总是不能吃？涂抹在安全屋外层，能使安全屋更坚固。
注意注意！一定不能吃！本物品不可食用，请放在远离幼童和宠物的地方。】
“要不说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呢？别当炼药师了趁早去和水泥吧，这人也好命，两个在末日都吃香。”汪春风点评，“这个也买！”
【善于伪装的摄像头：你觉得它看起来像窗贴是吗？不是哒，你也被骗了！将摄像头贴在窗户外侧，可拍到一此为圆心五米内的图像。
需由电卡供电，断电时不可使用。】
“这个也好。”
汪春风刚准备问多少钱，薛琳手快已经买了。
“让我来，反正我也要用。”薛琳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汪春风暗下决心，将来除了添几个平方，还要再添几个小家具。
“家具的话，目前我没有想到有特别需要的，之前不是有一口小电锅吗？那还需要买别的锅吗？锅是不是得配那个打火的？那烧电还是烧燃气呀？咱们有燃气吗？”
出租单间里没有厨房，薛琳也从不做饭，只能努力回忆网上怎么说的。
“让我想想，燃气灶就算了，就这豆丁点大的地方没这条件，可以用电磁炉，但这个不急，小电锅凑合着也能用，买了电磁炉还得买配套的锅，两套一起有点浪费，能买个小电饭锅最好。”
有人敲了敲门。
她没锁门，来人的手劲不小，门直接被顺着推开了。
“你们都在，”顾怀瑜站在门口，“春风，医疗兵找你，检查报告出来了。”
差不多同时，系统上汪春风收到了一条消息。
【手术前牛奶鸡汤不能喝：过来。】
汪春风有点惊悚：“结果是好是坏呀？”
顾怀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给我看。”
汪春风忐忑地往回走。
门在她背后关上。
薛琳似乎早有预料：“顾船长，这点传话的小事……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吧？”
“别这么生分嘛，”顾怀瑜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我们之前应该见过，不过那个时候还不认识，如今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缘分。”
“嗯？”薛琳递过去一张纸，“您核实一下数量对不对，最后一批我尽快交付，赶不及的话今晚熬夜做。”
顾怀瑜扫了一眼，不过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上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倒是希望你能慢点做。”
薛琳说：“我是好乙方。”
“先不说工作上的事了，”顾怀瑜岔开了话题，“我想聊聊关于你是否愿意长期留在启明号，以及……你和你母亲之间的问题。”
薛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也在实验桌后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顾怀瑜学过一些行为心理学，看她坐在桌子后面抱着双臂，完完全全是防备的姿态，心中叹了口气。
难办啊，不过难办也得办。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了解到你们之间有些不愉快。我尊重你的感受和选择。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母亲不会干扰你在船上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你们的住宿区域、工作安排都可以分开。你的职业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我会完全杜绝任何可能影响你的心情和效率的事……之前想着让你们叙叙旧，是我欠考虑了。”
薛琳慢慢地说：“不欠考虑，总要见一面的。”
顾怀瑜看着薛琳的眼睛，十分真诚：“我需要的是你安心发挥你的才能，留下来，我保证你有独立的成长空间和最好的食宿待遇。离开，以你目前的战斗力，独自生存的风险极高。”
“如何选择，在于你。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提议。”
顾怀瑜想，对这种感性的人，我应该打感情牌的。
可惜实在没牌可打。
她试着回忆自己的大学生活，那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她的大学过得很充实，荣誉也拿了不少，堪称学校的风云人物。
毕业后她很快就将这段日子忘了，人生中有更多有趣的、更有挑战性的故事，没有必要沉湎于某一段时光。
——这倒不是凡尔赛，如果她的大学过得很悲惨，她也会这样想，往者不可追，向前看就好了。
终于想到了一张勉强能用的牌，顾怀瑜继续说：“我在第一个单位过的很难受。”
薛琳没说什么，但从她的微表情来看，显然她对这个话题更有兴趣。
“专业不对口，我们是上级单位分配的，实际领导根本不想要，我去的第一天，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应该要干什么，问所有人都是甩回来一句，等通知。”
薛琳很不平：“这是职场霸凌啊。”
顾怀瑜笑了笑：“他们哪能弄懂这么高级的概念？欺负后生而已，我当时气也上来了，反正工资得给我照发，不让我干活，我玩一天手机再领工资，难道不香吗？”
薛琳深以为然：“是我我就舒舒服服躺平了。”
顾怀瑜叹了口气：“可是我也只能想想，这群人对我的评价也要列入考核，如果就这么放弃了，我就永远回不去了。”
“我总不能玩一天手机，这样考核肯定还了，所以我从他们的柜子里取了本最厚的专业书，坐在饮水机旁边边看边喝茶吃点心——说真的，他们福利还不错，有不少茶歇小点心。”
薛琳想象着那个画面，滑稽极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怀瑜也笑了起来：“第二天就有人来给我安排座位和工作了，可能因为再不给我找点事我又要把所有人的下午茶都吃完了。”
“这个心态……”薛琳斟酌了一下用词，“船长，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真的。”
“也不算特别成功吧，还是挺艰难的。什么事情做好了都是应该的，但是一旦做不好，什么难听话都就来了。”
顾怀瑜不笑了。
“后来慢慢熟了才好点，考核的时候，很多人还给我说了好话，但我会永远记得，如果我和其中某个人成为知心朋友，就是对第一天那个无措的新人的背叛。其实那群同事真要说人有多坏也没有，他们那辈人就是这样，我知道他们年轻时也吃了不少苦……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也不用原谅，我们没那个义务。”她意有所指：“不过后来的工作中，我还是要和他们中的一些人打交道，我们相处的也都不错，甚至会互相行个方便……总要向前看。”
薛琳当然明白她想暗示什么。
她很羡慕顾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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