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那双眼盯着她没有说话。
被伤害欺骗惯了的人只会变得越发沉默不肯放下一身的戒备。
阮凝玉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说话谢凌没有回应的情况。
她看过去便见他半躺在榻上身上的青花冰纹被衾滑落下来一点。
谢凌墨发披散一身雪白单薄的中衣贴着他的骨眉眼黑沉嘴唇干裂说不出来的破碎感可他现在莫名沉入了一个古怪的情绪里他在抗拒着她。
阮凝玉看了他半晌。
他的情绪其实刺了她的心一下不过她却没有表露出来“我知道了你是嫌我适才被雨淋湿。”
她过来的时候头发便全都湿了。
他这么爱干净的人。
谢凌确实闻到了她散开的头发里淡淡的泥土草木味道。
明明她全身都淋了雨可他并不嫌弃。
眼见谢凌还是闭唇阮凝玉垂眼睫“那我便去沐浴完再过来。”
她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个决定。
其实她很怕谢凌这个时候拒绝她令她颜面扫地。
说完她自顾自便起身没看他陷入阴影里的神色。
她走了。
谢凌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她叫书瑶和冷秋侍候她去隔间沐浴很快他的仆人忙碌了起来为她烧热水又忙为她采摘新鲜的芙蓉花瓣。
听着隔壁厢房里的忙碌。
谢凌躺在紫檀木榻上合上了眼。
他尽量不去想阮凝玉。
他想好好歇息可即使这样
待侍女为她披了件水红色的衣裳。
冷秋小声对阮凝玉道今夜她们两个在门边守夜若夜里需要叫水唤一声即可。
阮凝玉听得一脸不自然这两个丫鬟都想多了。
她这次过来是来看望谢凌又不是要和他发生那种事……何况他现在发着高热若她还有这样的打算那她还是个人么?
听她解释冷秋却含笑不语。
见到了书瑶冷秋揶揄的目光阮凝玉尴尬地步入了内室。
回来的时候便见谢凌的身影依然如故地躺在榻上昏暗的光线笼罩在他的身
上。
待离得近了,阮凝玉才听到那平缓的呼吸声。
她目光环顾内室,烛台早已燃起,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案。几卷摊开的书册静静搁在案头,上面还留着他今日翻阅时折过的痕迹。
谢凌其实是听到了阮凝玉回来的脚步声。
可他却没有睁眼。
接着,屋内便陷入了一片宁静。
脚步声消失了。
她好像走了。
谢凌本就浑身不适,此刻更觉一身寒意。他心下明了,她那点兴致不过是昙花一现。如今自己病卧在榻,于她而言自是索然无味。
她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抛弃他,唾弃他。
谢凌握紧了手,却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冰凉一片。
这时他的被衾却被人掀起了一角,暗香浮动间,阮凝玉竟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谢凌僵硬住了身体。
原来她将才去吹灭烛火了,现在才偷偷摸摸地上床。
她刚沐浴过香汤,发间还有皂角的味道,跟她原本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天然又娇腻。
他没有动。
阮凝玉却以为他是睡着了,于是便缩着身体,缩在角落里,不敢打扰到他。
谢凌已经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了。
为何一个月前抛弃他,又回来。
阮凝玉见没有惊醒他,松了一口气,而后背对着他,小心翼翼的。
最后谢凌压抑不住内心那股情绪,翻过了个身,伟岸的身影顿时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阮凝玉顿时感觉周围空气都稀薄了。
谢凌眸色深沉,因久未进水,嗓音沙哑:“我正发着高热,你过来做什么?
他微微侧开身子,“不怕过了病气给你?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丝怒气。
她动作轻手轻脚的,没想到还是把他给吵醒了。
阮凝玉垂眸不语。她其实不难看出,自谢府生变后,他终日郁结于心,不过借公务强作掩饰。
今日白天里他对她的温和,也不过是她比旁人特殊一点点罢了,他才会收敛起不好的情绪,待她温柔,但却没有很多。
她已经听书瑶她们说了,这些时日谢凌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对冷秋她们动辄斥责,面色沉冷如阎
罗性子也日渐焦躁。书瑶她们屡次劝他歇息
父亲的冷血母亲去世的蹊跷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想到这些对上谢凌那张平静的脸阮凝玉的心更是颤动。
“过病气就过病气吧我不怕。”
接着她便抱紧眼前的被衾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了。
谢凌本来是想劝她的为了她好可看到她这般眸子微光闪动却无人知晓他的情绪。
“你要赶我走就赶我走吧!你自己看看窗外这雨下得多大就算我撑着伞出去也定会被淋得浑身湿透说不定还会像你一样被过了寒气!”
阮凝玉越说越起劲比起之前他宠她时的骄纵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这样你还非要赶我走……那随便你!只是你别后悔等我真病了可没人再像现在这样守着你、给你暖被窝了!”话尾带着点孩子气的控诉。
其实这非她的心里话。
她只是不想离开这个时候的谢凌。
万一谢凌胡思乱想自己在这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谢凌忽然没辙了。
可他也并不想理会她她从来都知道该怎么拿捏他他躺了回去重新合上眼。
见谢凌似是妥协了。
阮凝玉手里松开被衾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谢凌还是原来那个平躺的姿势从肩胛到腰腹的线条呈一条平稳的直线衣料平顺地垂着仿佛连沉睡时都在恪守着家族准则。
此刻看着他日益消瘦的侧脸阮凝玉更不想离开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对他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于他来说是不是在无理取闹反倒成了他的负担。
她只知道她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这样好的人即便在最难熬的境地里待她依旧言语温和所以她更不想走。
眼见他在那边没了声音。
待过了一炷香之后阮凝玉便朝他靠近。
她轻轻搂住了他。
谢凌睁开了眼。
他的身体火热阮凝玉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盆火似的无论她的手放在哪他的肌肤依然是滚烫的。
对于发着高热的人她的身子是无比冰凉的
,像玉一样。
何况她衣裳轻薄,对于谢凌来说,他就像在贴着冰块,他感觉一片清凉,生理方面他迫不及待想朝她靠近,却被他的理智制止住了。
谢凌呼吸出来的气息浑浊滚烫,眼里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不断往他这边靠近的阮凝玉,声音哑得很,“别靠近……会染上病气。”
阮凝玉却来到了他的怀里,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染上便染上罢,我陪你一道吃药。”
谢凌拧眉:“胡闹。”
“不是什么大事。”
谢凌还是要说教她。
阮凝玉却抬手按住了他的眉心,“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严肃呢?你总是皱着眉,为什么不能放松下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谢凌乌睫微垂,他与她不同,他的出身注定了他需要顾虑很多事。
这个时候,他只担心她的身体,他不想她也跟着他一样受苦。
他记得,她最怕喝苦涩的药。
阮凝玉又往他怀里贴紧几分,青丝如瀑散落在他襟前,“再说了,你不是为我的靠近而感到高兴,偷偷窃喜吗?”
“谢玄机,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心呢?”
她一点一点攻破着他的心防。
她抚摸他。
“你衣裳底下的伤,怎么样了?”
谢凌抿唇不语。
这几日他仍将自己囚在心的囹圄里,即便对着阮凝玉,也不愿卸下心防,倾诉家族带来的伤痛。
阮凝玉知道,今夜谢凌已经给过她应有的礼数了,他心力大损得厉害,接下来他是不会再理会她的。
她将手放在了他薄薄一层的中衣上,试着触摸他,让他感受下自己掌心的微凉。他如今高热,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只会更加痒痛才对,她不敢想象他承受了多少痛苦。
随着她手掌的轻抚,轻轻碰到了他的伤口,阮凝玉能感觉到谢凌的身子在轻轻颤着,换取的是她越发温柔温暖的力道。
她努力地寻找着他可以一个接受的度,慰藉着他,让他感知到她的存在,又不会令他太过抵触。这个“度”,其实很难掌控。
很快,阮凝玉便感受到谢凌渐渐不颤抖了。
他开始感到舒适,愉悦,甚至开始渴求
着她的触碰像开始愿意从黑暗里挣扎着出来的离岸的鱼。
阮凝玉眸光生出涟漪。
她知道他永远拒绝不了她。
“谢凌你便不会恨你的父亲么。”
谢凌就像只蜗牛阮凝玉这时感觉到这只蜗牛又重新缩了回去。
可是她必须提起这件事“我听冷秋她们说了再过半个时辰你还要去大舅父那里接着受他的鞭刑……”
她太了解谢凌了他骨子里刻着严于律己的规整谢诚居既是他的父亲即便那所谓的管教是伤人的鞭刑他也绝不会推脱。
前面几日他都过去了。
每次从谢诚居院里出来他身上的衣袍都沾着新的血渍。
谢凌没有回应。
他心里肯定不愿让她知道这件事。
可她还是知道了。
阮凝玉的声音依然从喉咙里闷出来。
“谢玄机你就不能不去么?”
再次开口时她眼底泛起一层水光“你明明知道去了会受苦却还是要去对不对?”
许是谢凌不忍看她说话时无人回应让她在心里受委屈。
“是。”他终于回应。
阮凝玉在他怀里抬起头“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去受罚?”
“做儿子的
阮凝玉咬紧了唇:“难道你便不恨他么?他囚禁了二舅母又害**大舅母。”
“恨。”
谢凌垂了眼睫“我每日去受家法只为求一个答案我母亲的真正死因。”
“他一日不说出真相我便一日不会停止。”他声音透着厌恶却坚定。
阮凝玉颤了身子此刻才恍然明白原来眼前的男人甘愿忍受鞭刑是在用这种决绝的方式逼迫谢诚居开口。
这便是他即便伤痕累累也要为生母讨回公道的执念。
“每当鞭子抽在身上我都在想他何时才会对我生母怀有半分愧疚。”
阮凝玉心疼得流了眼泪可她却浑然不知可这一幕却被谢凌清楚地看在眼底。
他看见了在夜里晶莹的泪水像是落在他的心里。
她紧紧抱住他:“今夜我们别去了好
不好。
谢凌唇边凝着抹冰冷笑意:“即便我不去,他也会命人请我过去。这般体罚,不过是要我低头顺从。
阮凝玉忽然不说话了。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他的两难,去或不去,皆是绝路。
“谢玄机,我鼻子好酸。
说完,她依偎得他更紧了。
谢凌低头,便见她在他怀里依偎成一团。
她很少这样,几乎没有像这样主动亲近他过,这还是第一次,他有些不太习惯。
因为从来没有过,才显得不真实。
故此谢凌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对待她也不似从前那般热切。
但她发间的香气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谢凌克制着指尖的蜷缩。
夜雨打着芭蕉,打在窗棂上,溅起细碎的声响,夜色愈发静谧。
阮凝玉一手小心地搭在他未受伤的手臂上,生怕碰疼他的伤口。
他忽然觉得,即使他痛不欲生,可这个夜晚在榻上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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