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瑶从外间进来的时候,便见男人早已不在原来那把圈椅上,而是走到了黄花梨面盆架,从银盆里舀水,洗了一把脸。
秋日寒水浸得人神经发颤。
谢凌的眉峰与眼睫都挂着水珠,从晃动的波光里,他看见自己映在水面的倒影。唇角紧抿,如新磨的刀锋。
而后他便用边上的绢帕擦了擦手,步入了内室。
他如常执起朱笔批阅公文,这些日子江南军情急报如雪片般堆满御案,慕容晟对此一窍不通,全数推给内阁票拟。而内阁又给他这个江南总兵施加了许多压力,许多时候,他根本分身乏术。
书瑶见他未察觉异样,暗暗松了口气,端着银盆悄声退下。
夜色渐深,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一夜无话。
……
连日的秋雨缠绵,谢凌染了风寒。
这几日阮凝玉都在庭兰居的厨房里面守着红泥小炉,谢凌的汤药皆是她亲手照看,连药方都是她特意请大夫斟酌调配的。
她心下怀着几分愧疚,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却始终不愿让谢凌知晓,只悄悄嘱咐书瑶她们保密。
此刻药炉微微沸腾,她轻轻掀开陶盖,执着银匙细心撇去药汤表面的浮沫。
书瑶有时候会过来劝劝她,让她去看望下谢凌。
但阮凝玉听了,却是摇摇头,她已不知该抱着怎样的心情与谢凌见面。
更何况,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现在可能也不太想见到任何人。而她过去伤害他至深,又怎么可能独独会是这个例外呢?
想到自己和谢凌发生了这么多事,孽缘之深,阮凝玉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不见的好。
此时外头雨声淅沥,风卷着落叶,打湿在了地上。
这时候书瑶从门外避着雨进来,便见她还在守着药炉。
见她回来了,阮凝玉站起来,倒了一碗药在碗里,“你来得正好,药刚煎好,你给你们家主子送过去吧。
这时,空气里她却闻到了血腥味。
阮凝玉抬头,见书瑶怀中紧抱着一件染血的青绸袍子,在阳光下变成了深褐色,但因为血腥气太重,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察觉她的目光,书瑶紧抿唇道:“大爷如今每
日都要唤主子过去,美其名曰训导,实则是施以鞭刑…只为彰显父威,逼公子顺从……
阮凝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一股灼热的怒意直冲头顶。
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谢诚居这般行径,与对待豢养的牲畜有何区别?除了打骂折辱,可曾有过半分为人父的慈爱?
阮凝玉气不顺:“谢诚居这般打他?他也不知道躲避还手吗?
亏他还是江南总兵,三品京官!
见阮凝玉一时气愤竟然道出谢诚居的名讳,书瑶吓得变了脸色,“表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话,父子人伦乃是天理,大爷管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这话要是传出去,不仅主子落个不孝的名声,连表姑娘都会被牵连……
阮凝玉没说话了。
她几乎想象得出来,恪守礼教的谢凌只会一昧地受着谢诚居的“家训。
谁知,今日的书瑶并未像往常那样伸手去接那碗药,而是细声道:“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大爷又在庭院里鞭刑主子,主子淋了雨受了寒,如今正发着热,连起身都费劲。
“表姑娘,大公子说了,喝了你这几日煎的药,他心里很是温暖,谢表姑娘这般记挂。
阮凝玉瞬间僵硬了身体。
谢玄机…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早知道了,这些天却一直没戳穿而已。
她捧着药碗,忽然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一股难堪。
书瑶只轻声将话传到:“大公子特意吩咐过,表姑娘多金枝玉叶,不必为了他这般劳心费神。这些进出厨房的活计本就是下人该做的,哪能让姑娘亲手来做?却是委屈了姑娘……
“大公子知道表姑娘心里愧疚,这份心意他已经收到了。大公子还说了,当初分别的时候,他说的那句狠话,只是不忍与表姑娘分别才说的糊涂气话,还请表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还请表姑娘早些回去吧,不必在此受累,大公子说了,他会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阮凝玉攥紧了药碗。
书瑶见她神色不对,又忙安慰她:“大公子不是在赶表姑娘你走……公子只是在心疼姑娘,不愿让表姑娘受累,公子觉得自己不值得表姑娘这般付出。
话里句句是谢凌
的叮嘱。
像是他的口吻,是他这个人会说出来的话。
可谢凌越是这么温柔,这让过去始终备受他照顾的阮凝玉,心口一阵剧痛。
“表姑娘,你回去吧。
可谢凌浸了血的血衣就在书瑶的怀里。
她怎能安心离去?在他最脆弱、最无措的时候。
从前阮凝玉最敬谢凌的,便是他那份刻在骨血里的规矩,待人恭谨有礼,行事循规蹈矩,前世更凭这份执着,为天下百姓谋下无数实打实的惠民福祉。可如今也正是她最为讨厌的一点。
“谢玄机在哪?我要见他。
书瑶怔住了,“什么?
“我要见他。
阮凝玉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攥紧了手。
那带血的衣裳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她没像这一刻那么想见他过。
听说谢凌如今发了高热,念到他的遭遇,再想到前世今生自己对他的态度,阮凝玉莫名红了眼眶。
眼见阮凝玉直接夺门而出,书瑶急忙抓起门边的油纸伞,“表姑娘,等等,外面下着雨……
结果她看到了却只有阮凝玉的背影。
此时下着小雨,阮凝玉着急要去见谢凌,故此淋些雨也不要紧。
再者,她心里有些惧怕与谢凌见面,这点雨珠儿淋在她的身上,也是在给予她勇气。
谢凌在房中看着薄册,因为白天阴云密布,故此书案上点了盏灯用以照明,忽然门被人推开了。
穿进来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一人立在屋中。
阮凝玉站在门外,湿了一身,水珠顺着她的郁金衣摆滴落,底下的地板很快积成了一滩水迹。
两人默然相望。
谢凌没想过她会过来。
“凝凝?
他迟疑了一声,又恐是自己高热时出现的幻觉。
谢凌身披单衣坐在灯下,病容憔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身形较往日清减不少,唇瓣也干裂起皮。
阮凝玉见到他,颇有些不自然,她耳尖微热,强自镇定地揉了揉耳垂。
她现在想了想,自己只身冒雨来寻他,是显得有些冲动了,自己也很不体面……
阮凝玉羞得捏紧手指,见谢凌
看来她理直气壮地寻了个借口就像她当初待他一样“外头下雨了我进来避避雨。”
话音未落已提着裙摆自顾自踏进门来。
她向来仗着谢凌的偏爱行事总是这般不管不顾。
阮凝玉进了屋后只剩满心的慌乱她有些怕谢凌将他赶走她此刻完全揣测不出他的心思也失了先风。
但显然谢凌已习惯了。
他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冒犯而是像平静的湖面被她投进来了一颗石子。
只是……他觉得很惊讶。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跟她心平气和地相处了也再也没有见过她主动来找过他。
像梦一场。
谢凌站在阴影里沉默地望她。
眼见谢凌不说话阮凝玉更是羞愧难当不知如何自处。
他从来不会这样待她!他是不是恨她了?
她捏着衣摆恨不得扭身就出去她不愿待在这里……
很快她便见到谢凌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又松开。
眼见她进来之后冷得直搓手臂谢凌这才回神。
他看着她鞋边沾的泥点又瞥了眼窗外的雨没戳破她的借口只是取了条帕子向她递了过去“擦擦吧头发湿了容易着凉。”
阮凝玉接过了帕子。
话没说完又见谢凌弯腰伸手替她拂去裙摆上沾的草屑。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没碰到她的衣料。
阮凝玉愣了又愣不由掐紧了指尖。
她向来仗着他的喜欢肆意妄为闯他的书房驳他的规矩还意气用事与他分别说了那么多难听的狠话她还以为她这次过来他心里会存着几分怨气他定会借此报复她敲打她拿捏她可这些都没有。
此刻他这般温柔的模样倒让她有些无措。
这时他又脱下了身上那件竹纹云绸外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谢凌并没有点破她过来的用意。
而是看着她全身湿漉漉的模样
见到她发尾潮湿地落在肩头。
谢凌的眉拧得更深刻。
“往后莫要淋雨了。”
见冷
秋还未取衣归来,谢凌又亲力亲为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让她先暖着身子,驱下寒气。
眼见他为自己忙碌了这么久。
阮凝玉原本不觉有异,直到触及他滚烫的指尖,才惊觉他面色绯红,连纤长的睫毛都蒙着水汽。
这时候,他才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她慌忙扶住。
她这才觉得自己又做错了,竟然忘记他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
她忽然又想起那日谢易墨对她的话。
其实谢凌每一世,都在顺着她的安排与喜好行事。
前世她让他娶许清瑶,他娶了。
这辈子她不喜许清瑶,他便未娶。
谢凌从未多言,真的按照她的意愿。即使她有的目的充满了恶意,他也沉默地照做。她不喜欢的,他便主动避开,从没有过半分违逆。
他一直以来都很乖,很听她的话。
想到这个,阮凝玉的心酸涩起来。
眼见他衣裳单薄,阮凝玉红了眼眶,音色焦急:“先别顾着我了,你先回床上躺着去。
谢凌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没事……只是有点乏。
“什么没事!
阮凝玉却强行逼迫他休息。
阮凝玉扶着谢凌往榻边挪时,动作已尽量放轻,可刚将他往榻上托,谢凌的身子就猛地一僵,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竟不小心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阮凝玉看见他的血往外渗了出来,于是瞳孔微缩。
轻轻一动便能流出这么多的血,可想而知他衣裳底下的伤势有多重。
眼见她的脸被吓白了。
谢凌勉强对她一笑,安慰她:“……没事。
他扶着床架欲起身,“我去换一身衣裳。
他最爱干净,这时却怕血腥气熏到了她,也怕吓到她。
她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阮凝玉眼睛更红了。
她连忙按住他的手。
“你躺着,哪也不许去,适才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否则的话,我的良心会过不去的,你不能让我心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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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得最坏的一点就是,便是明知他病体
未愈,还冒雨前来叨扰。在她心里,他素来是顶天立地,却忘了即便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脆弱之时,也需要旁人悉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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