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回头一看,被季浔满目冷意惊得后退一步,慌忙定住脚步:“你是何人?”
季浔在水梨陌身旁站定,面无表情道:“你又是何人?”
“大、大胆!”那随从的声音显然不比方才有底气,“这是咱们兵马司吏目,李大人!”
“区区吏目。”季浔道,“若怀疑批文有假,让你们指挥亲自来。”
李牧不知季浔身份,但看他满身凌人气势,也隐约明白这人不是自己能得罪的,季浔正低头与水梨陌说话,李牧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绣春坊。
“没受欺负?”
水梨陌摇摇头:“幸好你来的及时。那人毕竟是个官吏,你这样……”
“无妨。”季浔道,“底下人索要贿赂为难商户是兵马司指挥失职,若被上头知道了够他们受的。”
见水梨陌有些惊讶,季浔轻声补了句:“从前跟着我们掌柜,见过这种吏目。”
“你从前的掌柜是做什么生意的?”水梨陌笑道,“经验竟如此丰富。”
“一些小小买卖。”季浔语焉不详,“今日还要留在店里吗?”
“晚些时候要再绣些成品,绣娘还是人手不够,得再招些。”水梨陌写好告示贴了出去,季浔定睛一看,这告示上写着招工绣娘,不限年岁,带绣好的任意成品前来面谈。
水梨陌跳起来拍了拍最上方的纸,季浔笑了下,抬手替她贴平整,问道:“面谈要谈些什么?”
水梨陌道:“不仅要看绣工,还要看效率,更要看人品。”
她要抽时间写份劳务合同,关于双面绣的保密协议是一定要写进去的,以防齐芳斋背后下黑手。
这个时代的商法还不完善,官府也放任贿赂,所以齐芳斋才能如此放肆打压其他商家。水梨陌只是平民百姓,左右不了国家立法,只能尽量完善书契,以备不时之需。
周如欢见事情解决便一头扎进三楼继续练起了双面绣,王雨竹坐在她对面,其他姑娘也安安静静画图落针,埋头不语。
季浔上楼见了这情景,失笑道:“好像看到了许多个你。”
水梨陌轻轻关上房门,带他往后院走去:“这个小院可以种些花草,染丝线会方便些。嗯,等生意有起色了,可以雇几个人专门染线,这样绣娘能更专心做绣品。”
她好像在和季浔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盯着后院的土地暗自规划了一番,忽然一拍手:“就种些药草,好养活。”
“好,我来种。”
“你好自觉。”水梨陌笑着看向他,季浔望进水梨陌的盈盈笑眼中,忽然心头一顿,旋即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糟糕。
绣春坊如火如荼地开了起来,招工告示挂了两天却无人问津,直到第三日傍晚,才有人敲响了三楼的门。
“东家可在?”
来人是位身量纤长的女子,穿着一身重工刺绣的云罗衣衫,面容白皙,气质温婉。
水梨陌起身道:“我是。”
“我来谈绣娘之事。”女子微微颔首,“这身衣裳是我亲手所绣,东家以为如何?”
水梨陌走近看了又看,眼中惊讶之意不掩,这重工绣荷花层层叠叠,花叶相映,锦鲤鱼漂游莲叶之间。无一错漏,没有一条丝线多余,若无二十年以上的经验,很难有这份细致。
“无可比拟。”水梨陌说道,“这般绣工,姑娘断然可以独自接生意。”
“崔渺渺,东家唤我名字即可。”
“水梨陌。”
“那我可以留下了?”崔渺渺问道。
水梨陌道:“你有这样的绣工,怎么愿意到我这来做工?”
崔渺渺还未回答,拿着团扇前来询问水梨陌技法的王雨竹先惊叫出声:“崔掌柜?”
“掌柜?”
见水梨陌不解,王雨竹说道:“这位是从前清荷坊的掌柜。”
水梨陌笑道:“原来是清荷坊的掌柜,久仰大名。”
“都是过去的事了。”崔渺渺微微叹气,“清荷坊在我手中消失,说来也是惭愧。”
王雨竹愤愤道:“还不是那齐芳斋卑鄙无耻!小陌,你可得小心他们。”
水梨陌点了点头,说道:“若渺渺愿意留下,绣春坊必然生意兴隆。”
“多谢小陌了。”崔渺渺笑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自然可以。”
水梨陌带崔渺渺去看了绣娘平时做活的地方,几人见了她都惊讶地起身打招呼,周如欢更是直接道:“渺渺姐?竟然是你。”
“原来大家都认识?”水梨陌将周如欢绣好的一条线拆开,“这真落轻一点。”
周如欢立刻点头:“知道了。”
“这便是双面绣?”崔渺渺凑近细看,爱不释手,“之前就听说顾老夫人寿宴上出现了双面绣,一直无缘亲眼看看。”
水梨陌替一位绣娘将丝线又劈一丝,笑道:“我绣春坊的绣娘,必然都会这双面绣,渺渺也要会才行。”
“金鱼尾巴几近透明,线要劈到最细。”水梨陌俯身绣了几针,见绣娘点头,才起身走向一个空着的绣架,向崔渺渺细细示范双面绣的针法。
屋内一时只剩窸窣针声,崔渺渺忽然道:“还有十几日就是夏至,今年的刺绣大会应当已经在筹备了。”
“刺绣大会?”水梨陌问道,“这是什么?”
周如欢道:“你竟不知?长公主速来喜爱绣品,每年夏至都会举办一次刺绣大会,京中女子都可参加。若是绣品入了公主的眼,不仅能得金银赏赐,还能到宫中司衣局任职,若是绣店得了头筹,便能与司衣局合作,那可是笔大生意。”
王雨竹说道:“不过近几年头筹都由齐芳斋夺得,一边用下作手段打压其他绣店,一边在长公主面前假模假样。”
水梨陌默默思忖,若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绣春坊的名声定能再响亮些,看来她也要开始准备了。
日暮西沉,水梨陌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一看窗外太阳只剩下了一个通红的边廓,暗道不妙,果然,没一会儿季浔就站在了门口,出于礼数敲了敲门。
“几时回家吃饭?”季浔问。
水梨陌立刻起身:“现在回。”
崔渺渺抬起头,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又转,低声问周如欢:“这位是小陌的夫君?”
水梨陌脸一红:“是表弟。”
季浔轻笑一声:“走吧,表姐。”
“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种了药材,去见了个朋友。”
“这就种好了?你很勤快嘛。”
两人一道回家,水梨陌问起了刺绣大会,季浔果然知道:“齐芳斋与司衣局合作多年,银钱往来已成规矩,若是司衣局从中作梗,你很难夺得头筹。”
水梨陌叹了声气:“这充满贿赂的官场。说起来立法是归谁管的?刑部吗?刑部尚书干什么吃的,死老头在其位不谋其政,迟早下台。”
季浔倒水的手诡异地一顿,说道:“为什么觉得刑部尚书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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