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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4.1 母亲

小说:

长安四幕戏

作者:

五一公子

分类:

穿越架空

《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只能选择他人的出生。那个时候,顾君宁就面临着那样的一个选择。

那天她按原路出了丞相府,上了马车坐入车篷内。沈岚熙见她表面无恙,有些疑虑,以买东西为由支走唐伯,担忧地问女儿。

“怎么样?他是什么态度?”

顾君宁就将卢远泽的决定跟她如实说了,沈岚熙按耐不住激愤心情,道:“他怎能如此?走,君宁,母亲去向他卢家要说法!他们不出八抬大轿把我女儿娶回去,我决不罢休!”

顾君宁却反握住她颤抖的手,道:“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你可是已身怀有孕!若不嫁他,你以后该怎么过?”沈岚熙心如刀绞。

顾君宁道:“母亲,若此时卢元植知道我怀有身孕,你觉得他会放弃与晋王府结姻而选择我们顾家吗?”

沈岚熙怔住,其实这她不是没想到,只是一时情急……

“只怕他更不会放过顾家。这个孩子不会是我们的救命稻草,而是我们的灾难。所以还不如利用卢远泽对我的愧疚来求暂时自保,威胁也好,妥协也罢,眼下只能这样。”

沈岚熙见她目光沉沉,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惶惶不安地问:“那你以后该怎么办?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顾君宁不着痕迹地抚了一下腹部,“我早就想过……听说洛阳洪家有一种药,可以堕胎,而不伤及自身性命,母亲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你要杀死这个孩子?”

沈岚熙是吃斋念佛的人,心怀慈悲,哪能轻易接受杀生之事?一听她这话就惊恐起来,急切道:“不不,君宁,你不能……你听母亲的,你不用怕卢家,我们不会让卢家得逞,你不用畏惧这些,你把孩子留下……”

顾君宁痛苦地合上眼帘,摇头:“不,母亲,其实,我早做了决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无论卢家怎样……”

听她此言,沈岚熙更为讶异,思忖后抚摸了下女儿的侧脸,“不,君宁,我们还有一个办法,或许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我必须要尝试!”

次日,正月十四,沈岚熙午后就请旨进宫了。

她去求魏太后为她的女儿做主,阻止丞相府与晋王府结姻。

这是下下策,最后之法,顾清玄并不赞同,但她坚持,结果就如同顾清玄预料的一样,失望而归。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走下马车,她神色平静,对在门口等她的顾君宁摇摇头,微笑安抚道:“没事,我们再另想办法。”

顾君宁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这个结果也能接受,她低声对沈岚熙道:“母亲,你已经做了最后的尝试了,我们没有办法可想了,我也不愿再想了。就这样好吗?我相信那才是我的出路,你要相信我。”

沈岚熙仰面望着自家府门,抚着她的手背,勉励地笑笑:“总有出路的,对不对?我们是人,不用指望神的搭救。”

顾清玄出来接她,她定定地看着他走过来,郑重地对他道:“清玄,我们的女儿很坚强,我们儿女都很优秀,有他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顾家,他们就是我们值得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所以我要你此时此刻,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每一个,尤其是我们的女儿,你要给她最好的归宿,她想要的归宿。”

顾清玄听她说着,携过她的双手,看看顾君宁,环顾自家府苑,也与她一样坚定,点头道:“我答应你,你放心,我会的,因为这也是我的责任,我们的儿女都会有不凡的作为,各有成就,前途无量。”

顾氏夫妇默契对视,并肩走向书房。

顾君宁停在原地,望着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这种感觉既特别,又像只是一种寻常的与生俱来的,儿女对于母亲的依恋之情。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身怀有孕,所以被生理的变化引得多愁善感起来,只是在那一刻,她就是想冲上去抱住沈岚熙,投进她温暖的怀中,永远不放手……

顾氏夫妇走进书房,沈岚熙关上门,然后在门前停了下来,她闭上眼,低下了头,静默良久,身体前倾,额头磕在门上。

顾清玄疑惑地问:“岚熙?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不断摇头,表情却越来越痛苦,终于在他第二次唤她名字的时候,彻底崩溃。

她身体顺着门滑了下去,喘息越来越急促,自制不能,泪如泉涌。

这是顾清玄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她如此悲痛,即使是生死关头她都从未如此。

顾清玄惊然失措,慌忙扑向她,跪在地上抱住她:“岚熙,岚熙,怎么了?跟我说好吗?是不是病又犯了?心口疼吗?”

沈岚熙一直咬唇哭泣,痛苦不堪,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而他还在不停地着急地询问,她只能开口,吐字都困难。

“她不答应……太后……她拒绝了……她不肯帮我们……”

顾清玄的确没想到这事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震动,轻声安慰她道:“没关系,没关系,岚熙,这是我们预料之中的,她不会帮我们,她是太后,我们能指望什么呢?”

“她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不受宠的妃子了,她已经成为太后了,她不需要我们了,所以,她肯定不会帮我们,我们都得接受……”

“可是……可是……”

沈岚熙就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可是君宁怎么办?我们的女儿……”

顾清玄伤神道:“只是悔婚而已,你也说了,君宁很坚强的,她会撑过去的,我们和卢家迟早会势同水火,君宁或许本就不该嫁他,你放心,我们会给她觅得良人,我们的女儿会有最好的归宿。”

沈岚熙让自己缓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捂住心口喘气。

“对不起,清玄,是不好,我不应该这样,我们约好的……平静地过每一天,接受,面对这一切,我不能崩溃,不应该这样……”

顾清玄为她拭泪,捧着她的面颊,心疼道:“不,你不用勉强自己,你已经很坚强了,平静面对,谈何容易?”

“清玄,记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上元节当天稍晚时,母女二人又乘着马车出门,来到洪洛天所在的客栈外,这次换顾君宁在车内等候,沈岚熙戴了斗笠以掩面,独自上楼去了。

昨晚就收到沈岚熙约见的手书,因此本来忙碌不得闲的洪洛天特意空出了这一日,待在客栈里等待她的到来。

他在门前来回背手踱步,不似平时的冷酷稳重,神态急切很是期待,在门前站定,望着门蹦了几下。

虽然韶华不再只着常服,但满身英豪侠气不显自露,再加上此时行立不安的动作神态,这位名震武林的洪大侠看起来就显得有些滑稽违和了,与他那活泼跳脱的徒弟顾君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看见门纱上投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马上在当门的茶案前坐下,姿态端正,神色泰然,等敲门声响起之后,沉着漠然地说了一句:“请进。”

河洛剑派势力广泛,于长安耳目众多,他有注意近来朝堂的动向,顾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本以为沈岚熙约他私下密会是商议解决危机之法,辄待沈岚熙一进来关上门,他就一边抬盏喝茶,一边直接道。

“贪污几十万两银子的大罪,抄家诛九族是逃不掉的,难得你们还有心思过节,我倒想看看顾清玄这次怎么化解?”

“岚熙啊,我看你还是别犟了,早点跟我回洛阳吧,二十多年了,你想自己成就一个有本事的丈夫,他也做到二品大官了,可以了,干嘛还陪他死?你要是回去,还是沈家大小姐,这么多年在长安积攒的人脉关系,沈家所需要的一切你还是可以……”

“不会,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沈岚熙在他对面坐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和沈岚熙总角之年便相识,几十年的交情,所以他能从沈岚熙这话的语气中一下听出不好的端倪,立时抬眼看向她,不再说话。

沈岚熙拿下斗笠,露出泛白的面容,脸色憔悴目光含悲。

洪洛天一看,心又是一提,在他的印象中,沈岚熙从不会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心境,除非事情真的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

“兄长,今日来见你,我是有三件大事需要托付你帮忙,这三件事你都可以做到,但是我更需要你不问为什么。”

洪洛天立即点头:“好。”

“第一件事,我需要寒丹散,还要去一次洛阳,第二件事……”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金乌西坠黄昏逼近之时,沈岚熙才从客栈出来,而且面带忧悒。

顾君宁追问,她方开口:“他答应帮忙弄到那种药了,但他说……”

顾君宁问:“洪伯父说什么?”

沈岚熙痛心地望着她,声声含悲:“他说……用此药,虽不会伤及性命……但会导致终生不能再孕。”

顾君宁愣了下,眼中浮上一层水雾,疏忽散去,恢复坚毅决绝,咬牙点头:“好,可以。”

“一生不能再孕啊,身为一个女子,终生不能做母亲,这是多么残忍……君宁,不要这样,母亲舍不得你受这种罪……”

“无论如何,你把孩子生下来吧,就算卢家不要,我们自己把他养大,这也是顾家的孩子啊!”

她知道,母亲出身富庶之家,即使是在她父亲未发迹之时,承受贫寒折磨,都从无怨言。

一向持重沉稳,布衣荆钗尚不能掩盖她的端庄雅致,且从小教导她和两个弟弟要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如何境地都不能失仪忘形,这几日却为了自己而几度失态。

念及此,她心中更添悲戚,决意向沈岚熙坦白,也就意味着她终于要展示世人眼中最糟糕的自己——

“母亲,说实话,我本来就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一点也不想!”

沈岚熙被她的冷漠镇定一瞬慑住,又听她继续道:“其实,在卢元植背约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有孕了,但是我没有告诉卢远泽,我本来有机会的,但是我没说……我起初就打算让你帮我弄到寒丹散,杀死这个孩子……”

“为什么?”沈岚熙感觉匪夷所思,惊声问她。

顾君宁声音有些打颤,但还是咬牙说出最狠心的话:“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母亲!我一辈子也不想!”

“我应该做官的,我应该建功立业,我可以做得比卢远泽好多了!我不要再当他背后的影子!母亲,我没有你那么伟大,可以安心当一个官员的夫人,为了一个家倾尽所有!”

她越来越激动,面上不自觉露出癫狂的笑,语速加快,“母亲你知道吗?当我得知卢家毁约,我不用嫁卢远泽时,我有多高兴吗?我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自由选择未来的路了!”

她像只贪婪阴鸷的狼,露出了所有的獠牙,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而且我还能以此威胁利用卢远泽!搏他的愧疚同情,让他这一辈子都欠我的!他一向软弱,我就赌他不敢反抗卢元植,我就知道……”

“啪!”

沈岚熙一巴掌,打断了她近乎疯狂叫嚣的话。

顾君宁终于冷静下来,捂着脸,一时间都不敢抬头直视母亲,“我知道你会对我很失望,但是没办法,母亲,我就是这么恶毒,自私,虚伪,堕落,不堪……”

“我也不能控制我自己,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为了做所谓清白正直的人,而放弃自己的野心欲望……”

沈岚熙深深吸气,手掌紧撑着车壁,“你是我生的,你的本性是怎样的,我比谁都清楚!顾君宁,我不是对你失望,我是恨你看不清自己的心,对待感情如此轻贱!”

她的喘息急促起来,双眼泛红,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终其一生只是一个官宦夫人吗?就是因为有了你!”

“我初到长安时就发现怀上了你,那时我就一个想法,这是我的孩子,我可以为她付出所有,只要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顾君宁再无法漠然,含泪望着她,自惭形秽,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无法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有那般慈爱真挚的胸怀。

“而你却以为权势地位功名利禄最重要,重要到失去卢远泽和你的孩子也无所谓?”

“那若是有一天你成功了,但你会不得不失去我,失去你父亲,失去君桓、君风呢?到时候,你依旧可以这么坦然无畏地继续走下去吗?”

“君宁,你要确定你想清楚了,你知道你要放弃的是什么吗?是一辈子的幸福,我的女婿,我的外孙,你的孩子丈夫后辈,你都将抛弃!”

顾君宁在她清醒洞明的话语中,沉默许久,后来抬头,不再疯狂而是孤注一掷的坚定,与她对视。

“是,母亲,我想清楚了,那些我可以不要……母亲,你也做过一样的选择呀,你不是也抛弃了沈家的荣华富贵,抛弃了我外祖父外祖母,我舅舅我的一大帮表兄妹,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吗?”

“最终你也有所成就了呀!母亲,我知道你和父亲的理想,我也想为你们出一份力,所以我不甘只做一女子,我要做大齐第一位女官,我要向全天下宣告,沈岚熙当年的选择没有错!她的成就是无人可比的!”

沈岚熙潸然泪下,拥抱女儿,深沉道:“君宁……有你,有君桓、君风,无论你们会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成就,其他的都没这些重要,我一生无悔,也希望你可以一生无悔……”

“你还年轻,你知道吗?不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意,你还没经历过真正的失去……”

顾君宁忍住泪,睁大酸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母亲你放心,我不会悔的。我很知足,这辈子能做你和父亲的女儿,能有君风君桓,就够了。”

后来,沈岚熙接受了,但还是不忍,含泪抚着她宽松衣衫下微隆的小腹。

顾君宁可以感觉到,虽然这个孩子还没出生,但已经得到了他外祖母的爱,这是一种她自己尚无法理解的感情。

沈岚熙心痛难舍,试着最后一次妥协式劝说:“君宁,再考虑下,留下我们的外孙吧,总有办法让他不耽误你的前程的……”

“不如我们把他养在沈家?卢元植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敢擅动,或者我去求你外祖母……若得沈家撑腰,卢远泽也只能娶你,你就当为这孩子委屈一下……”

一个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以及自己孩子的孩子,牺牲到什么地步?沈岚熙就是最好的答案。

当年沈岚熙被除名族谱,离开洛阳时,就跟她父亲沈家家主沈长鸿,当众三击掌立誓——

她若有后嗣,一生不得与沈家嫡系,结缘、结亲、结利、结友邻!

这些年纵被朝堂政敌步步紧逼,纵然还要遭受洛阳沈家的威压,在九死一生最艰难的时刻,沈岚熙都未曾低过一次头,向沈家求助。

而今却……

二十岁的顾君宁不知道怎么做母亲,但是知道怎么做女儿,她不能让母亲放弃半生的傲气和坚持。

她鼻子一酸,终于落泪,却坚定摇头:“母亲,我意已决,谁让我做了蠢事,那我注定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而不该是让你或这个孩子为我承担。”

晚间,她们乘坐的马车与顾清玄的官车,几乎是同时在府门前停下。

母女二人收拾好情绪仪态,相扶下车,看见顾清玄之后便对视一眼,向他走去。

顾清玄见沈岚熙脸色有些发白,忧心她身体不适,她只说无恙,问她们母女何来。

沈岚熙只道:“蒙洛天兄长教导君风,我们一家人也未曾报答,今日过节,我就买了些礼品和君宁一起送去给他拜拜节。”

听她说起洪洛天,他轻微皱皱眉头,若有所思,“嗯,这也是应当。”遂引妻女入府。

进了正堂茶室,顾君宁问:“父亲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顾清玄见女儿一切如常,有些欣慰,面上又闪过一丝阴郁,摇摇头,“嗯……今日去见了你董伯父,才回来迟了。年后科考,春闱将至,礼部事忙,恐开朝后来不及打点,故而今日与他见面相谈,提前为君桓通通门路。”

“君桓还需要让人保荐吗?以他的才学,就算不投公卷,直接入闱笔试也差不了的……”说着,她也觉得自己天真了,便苦笑作罢。

顾清玄道:“君桓的才学自然是差不了,但为周全,多通一条门路也好。”

她又问:“君桓知道吗?”

顾清玄抚须笑笑:“还不知。我这个儿子,性情虽平和圆通,但骨子里就是个文人,有才且傲,若此时让他知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没事,等别人都忙着投公卷投行卷找门路的时候,他就该急了,到时候再给他一说,他把卷子作好一投就成。”

“父亲费心了。”

顾清玄落座后,她斟了一杯热茶奉上,然后在茶案对面坐下,问道:“父亲没去部里再核核账目吗?几十万两银子怎么会不翼而飞呢?其中必有故事,父亲不能在他们调查之前先探清端倪吗?有没有办法在这罪名落实之前先自证清白?”

顾清玄轻掩茶杯盖,看着杯中微荡波纹的茶水笑道:“我管着大齐的国库,对于朝廷每一项税收、征粮、消耗、开支都了如指掌,河西的赈灾款项笔笔经我手,我能肯定不曾错漏分毫,偏偏在这上面出了岔子!我们新任的司丞大人要查账就让他查吧,他能查出我是如何‘贪污’了这笔钱最好,也倒为我解了疑惑!”

顾君宁不解,“父亲这是何意?难道就这样任他们捏造诬陷?”

他抿了口女儿沏的茶,放下杯盏,端正坐着,向顾君宁分解,先问:“君宁,你知道朝中贪污受贿的官员有多少吗?”

顾君宁想了想,回道:“几乎无官不贪,如果把每个贪污受贿一万两银子以上的官员都拖出来诛九族的话,恐怕光长安北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

他点头:“是啊,那为什么那些贪官还都活得好好的,继续蛀空国库腐败官场呢?为什么他们只有少部分人获罪?”

顾君宁似乎很喜欢跟父亲讨论这样的话题,更愿意自己去思考,理清思路道:“我认为,第一,是因为吏治不严刑法松殆,第二,是因为积弊已久劣风成形,而治政者没人敢使风雷手段来饬清官场,第三,官官相护,贪官互相勾连,就算有清流也会被他们拉入阵营受利腐化。是这样吗,父亲?”

顾氏夫妇看着女儿,目光中都有些许赞赏,顾清玄回道:“是,君宁,你站在一个官场外人的角度来分析的确已经算是很透彻了,但是,你毕竟没有亲身入官场,所以不知道除你说的这三条外,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顾君宁自惭,附礼道:“女儿愿闻其详。”

“君宁,你要知道,无论是哪朝哪代,都会有有这样一个阶段,国法健全,朝政稳定,统治稳固,看似天下无大事,表面一派歌舞升平,但其实越是太平的时候,越容易从里面败坏,一点点地腐蚀整个国家。”顾清玄道。

沈岚熙:“而大齐,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烂了,朝廷在做的就是维持表面的天下太平,保证陛下江山稳固,就算“里子”已经千疮百孔了,但最起码还没烂透,不会整个垮掉啊。”

顾清玄继续接力:“然而,朝上如果谁要有大的举动想要改变现象,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成功了,把‘蛀虫’都剔了,把‘里子’修补完整了,当然这是很困难的,几乎没人能做到,二,就是失败了,把表面的太平都毁掉,让‘稳定’荡然无存,当然,这是谁也不敢做的。”

说了这么多,他有些口燥了,顿下喝茶,和沈岚熙默契地含笑对视一眼。

沈岚熙又替他说下去:“所以,那些官员,无论贪污与否都会官官相护,抱作一团,这不是什么乱世才有的朝廷局面,这是为了‘稳定’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一旦真的调查什么官员罪行,必将牵连甚广,动摇朝局,更甚至造成民心动荡,就做不到‘稳定’了。因此,朝廷从不会真的去调查一个官员,尤其是高官的案件。”

顾清玄道:“每一桩案子在调查之前就有结果了,所谓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为了达到预设的结果,他们不惜捏造‘真相’和罪名,都不会真的去调查。”

听着父母的分析,顾君宁陷入沉思,总结道,“所以,官场上,调查从来不是为了真相而调查,而是为了调查而调查?”

顾氏夫妇一齐对她点头表示肯定。

“那如果真的调查了呢?”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非问了这一句。

顾清玄,“那就会查出真相。”

沈岚熙,“就是捅娄子搅浑水,谁也不想搅浑水。”

“那真相呢?就没人关心真相到底怎样吗?”她始终纳闷。

顾清玄回道:“没有,真相从来不重要。”

“除非真相能作为把柄或者武器的时候,才会有人在乎。”

顾君宁明白了顾清玄之前的‘悲观’嘲讽,道:“也就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要对付父亲,强加贪污之罪给父亲,父亲根本没有自证清白的必要,而是要揪住他们的动机,对付幕后主谋,这才是最关键的?”

顾清玄满意地含笑颔首,顾君宁见他胸有成竹一般就放下心了,但一旁的沈岚熙心情全然不同,看了会儿顾清玄,心里更添忧虑。

顾君宁记下了父母亲方才所道出的那一段话,仍在心中回味,须臾,不禁又问了句:

“父亲,你说不管哪朝哪代都会这样?后世真的不会有所改变,出现真正的清明盛世吗?”

顾清玄摇头:“有盛必有衰,有清必有浊,有明必有暗,只要有人,就不可能有真正完全清明的盛世。”

沈岚熙点头:“嗯,要知道,有些事就算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有所改变。”

俄而,顾家兄弟也相继回了家,准备传节宴了,顾氏夫妇就先去主屋梳洗换装。

沈岚熙仍是屏退下人,亲自服侍顾清玄更衣,有些犹豫地问他:“如此形势,科举的事……真的还要继续吗?不如跟明辅说作罢吧……”

顾清玄看向她,问道:“怎么?夫人没信心了?”

她道:“不,我有信心,我知道我们会成功,但是……这很危险……”

“夫人不用为我担心。只要君桓君宁君风,他们还有机会,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功,是付出这一切最大的价值。至于我,不过也是一死……”

沈岚熙顿顿摇头,神色笃定:“不,你不准有这种打算,我要你活着,跟我们的儿女一起活着。”

“岚熙……”他笑了,又倍感酸涩,拥她入怀,合上悲哀的眼眸。

沈岚熙拭去眼角的泪水,缓气直立,不复哀戚,一切如常,推开他,继续为他宽衣梳洗。

他看着她沉静的面容,突然握住了她为自己整理衣襟的手,依到她耳边。

“待会儿夫人重新为我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顾氏夫妇从榻上下来,收拾仪容,准备出房门。

沈岚熙再次为他系上玉带,低头言道:“清玄,卢家背约对君宁的打击是最大的,难免心伤,我想在过完节后带她出去散散心,或许暂离长安这是非地,能让她缓解一下愁思,你看如何?”

“君宁会心伤?她要暂离长安?”

顾清玄十分诧异,一时不能接受,“岚熙你说的是我们的女儿,顾君宁?对吧?”

沈岚熙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找的很‘愚蠢’,但是没办法,只能作无恙状点点头。

顾清玄问:“去哪里?”

她停顿了下,似作思考状:“去洛阳吧,今年天暖,想必牡丹花开得早,我带她去小住两个月,赏过牡丹就回长安,正好赶上君桓春闱入试。”

“洛阳?”

沈岚熙背过身整理床铺,不想面对他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再次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她,沉吟了一声,似在强迫自己做莫大的妥协:“好,就去洛阳吧。我待会儿就派人去安排你们的行程……”

“不。”

沈岚熙转头否决,温婉一笑:“不用,我自会打理,一切都有安排,至于路上所需,我也会准备妥当,夫君无须挂心。”

顾清玄迟钝颔首,回道:“嗯,夫人有安排就好。”

沈岚熙说后天便要启程,顾清玄望着她皱眉沉思,半晌后忧虑道:“岚熙,要不……还是不要吧,你的身体……”

她天生患有心悸病,时有发作,或有性命之危,顾清玄难以放心让她远行。

沈岚熙安抚地笑笑,“无妨,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回到你身边来的。”

“我走之后,长安的事就顾不上了,清玄,你要小心。”

沈岚熙依旧有些不放心,再劝道:“清玄,你不能心急知道吗?别忘了,还有大长公主,我已经写了信送去安邑,若是大长公主得知了长安城内的情势,她必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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