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书宇刚抱头跑出几步，到两巷相交之处，听到身后顾君桓那‘恶魔’般的声音响起。
“二品尚书的俸钱是每月一百两，不是五两！除此之外还有俸粮每年四百七十石，职田一千亩！”
书宇闻言停步，呆呆地转过身，看向站在原地的顾君桓。
“是的，你父亲一直在骗你……”
书宇忽然笑了，吁了一口气，“哈哈原来顾大哥是……哈哈，其实我知道的啦，我很早就知道父亲真实俸禄是多少了，也知道他是装穷，磨砺我，不想我染上纨绔风气，虽然我们家不算大富大贵，却根本也没他表现得那么惨……”
顾君桓假作的坏笑僵在了脸上……
他本是心疼书宇这么大了，还被董烨鸿‘欺骗’，好好的公子混成泥瓦小工，想跟他说出真相，一则让他不用再吃苦了，二则让他去董烨鸿面前闹闹给董烨鸿添添堵。
没想到，他竟然……
这时，对面巷口传来一个声音，“不，你家是真正的大富大贵。”
“你父亲官居二品，你祖父不是农夫，曾是大齐丞相，正一品，你曾祖父也不是逃难来长安的，而是世居长安的富商，一度富可敌国，长安城中有十几家客栈如今还属你家，包括江月楼，也有你父亲出资，而你母亲也不是小家小户出的，而是出自幽州长平侯府，嫡出千金……”
“顾……顾洁洁（姐姐）……”
书宇瞪着双眼，看着顾君宁从另一端一边戳破父亲对自己撒过的谎，一边向他走来。
停在他身前，附到他耳边说：“对，你外祖父，是从无败绩威名赫赫的定北大将军！”
说完，顾君宁直起身对他挑挑眉，似乎在期待看他像小鹿一般受惊的表情。
但书宇没有。
“嗯……其实我知道的……”
“你知道？”
没把他吓到，顾家姐弟两倒惊了起来。
“是啊，我都知道，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翻过我父亲藏起来的族谱，也悄悄问过老管家……”
顾君宁和顾君桓睁大了眼睛，互视一眼，两人在这一刻，一败涂地。
“那你知道你家的老管家是哪来的吗？”
书宇听这声，双肩一耸，转头看去，是在另一条短巷口，阔别已久的顾清玄露面向他走来。
“顾伯父……”
顾清玄实在忍不了了，他本来也不支持顾君桓这样来逗书宇，却更想不到顾君桓和顾君宁谁都没得逞，把他的胜负心都激出来了。
“那老管事，是往年逃灾到长安的难民，你父亲收留了他，不仅如此，其实你家的仆从几乎都是这样来的，除了府上收留，你父亲还光散家财四处接济灾地百姓贫弱妇孺，还帮助各乡修私塾学堂，帮扶贫穷仕子，几十年如一日，久而久之，再大的家业也顶不住，你父亲连多半的俸禄都这样搭了，所以，你父亲也不是哭穷，他如今是真穷了。”
“额……”
书宇呆了一阵，左右看看这三人，有些迷茫无措。
因为他真的不懂他们是在干嘛……
最后又转向顾清玄，听着他的话，反而笑得更灿烂，自豪道：“是呀，我知道的，所以父亲平日抠门坑我我也不介意的，也一直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着他……顾伯父，我父亲真的很伟大，对不对？”
没想到自己也吃瘪了，顾清玄这下真的知道什么是尴尬了，只好应和书宇点点头，“对，你父亲是最了不起的。”
三顾面面相觑，无声地承认——
至此，今日顾氏全军覆没。
顾清玄对书宇笑着，无奈地耸耸肩，“没想到望舒竟然什么都知道，还一直配合着你父亲，理解你父亲的苦心，孩子多好……比我们家的强多了……你不用管你哥你姐，他们逗你呢。”
他又说起了来意，原来今天顾家人刚好无事，就想与董烨鸿见一面，便暗中去了董府，不想董烨鸿今日朝上有事加值去了，想看书宇，又听书宇母亲说，他今日在这里做工，所以一家人都过来看看小书宇有没有吃苦。
“伯父你们一家人都来了？那鹅（二）哥哥呢？”书宇惊喜道。
三顾这才想起跟他们同行而至的顾君风，顾清玄抬头环顾了一周，喊道：“君风！出来了！别藏了！”
书宇知顾君风轻功身手，也惊奇地仰望四围，旋身一周，再回转，却直接跟一脸坏笑的顾君风面面相对。
他小时候就跟顾君风最亲近，这下乐坏了，兴奋地向他扑去，“鹅哥哥你还躲着，就看他们戏弄我！”
书宇一下抱住顾君风，激动地上蹿下跳，而顾君风拍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说：“小哑巴是真长大了，什么都懂了，那“鹅”哥哥也不瞒你了，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来着……”
顾君风本来是无心的，只是跟他玩闹，没想到说完之后，书宇如遭雷殛，灵魂出窍一般，刹那间崩溃，大哭起来。
“不！你骗我的！鹅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书宇哭着跑走，四顾都慌了，赶着追去，那三人讶异地问顾君风：“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顾君风说的是——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观音菩萨。”
这一天，董烨鸿的多年‘伪装’彻底垮了，董书宇的信仰也塌了。
正如三顾所言，董烨鸿性格忠厚刚正，独具智慧，始终清廉自许，但祖上家业颇丰，出身显赫，年纪较大时才有了一个儿子董书宇。
他因为看厌帝都浮华官场名利，不想儿子沾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气，长大只会贪图荣华富贵，所以在一夕之间将自己变成‘穷人’。
对儿子从小奉行‘苦难教育’，对家人变得很‘抠门’。这么多年，装着装着就转成习惯了，穷着穷着就真没钱了……
不过，他对董书宇撒的最离谱的一个谎，还不是隐瞒家业财产，而是——
为了让书宇不自卑，鼓励他多说话，董烨鸿骗他，说他是观音菩萨送给董家的。
为了让他确信，董烨鸿还不辞辛苦编写了一本《观音授子录》，说观音菩萨将九十九个神仙转世的小孩赐给人间的善良人家。
并给他们每人都赋予一些特点，比如口吃、眼瞎、耳聋、语言缺陷、手脚先天有损等，以方便长大后辨认。
等他们长到十八岁，如果他们没学坏，长成了善良孝顺的孩子，就会再找来带他们回天宫列仙班，书宇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书宇是真的相信世上有观音菩萨显灵这回事，并且一直听话做好事孝敬父母，等着无处不在，美丽慈祥的观音菩萨来接他……
一年不见，顾君风怎么知道书宇还被蒙在鼓里，竟然还赤心一片相信神仙之说，他一语道破了，惹得书宇心碎，哭着跑回家去了。
四顾紧随其后，顾君风一路跟着一路哄着，到了董府，书宇直接去找母亲董夫人，指着外面哽咽着说：“母亲，有坏人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观音菩萨，是父亲骗我的！”
四顾知道董夫人脾气，惹了这等事，这会儿有点不敢进门了。
董夫人程瑛此刻一身短打，方才在家中练武，她是军侯将门出身，功夫极好，见儿子伤心成这样，登地火起，拿起手边的长/枪就冲了出去。
“谁说的？哪个混蛋说的？老娘叫他好看！”
一出来看见刚入府门的顾家人，她被迫偃旗息鼓，有点不搞不清状况。
“嫂夫人稍安勿躁……”顾清玄尚能淡定，忙上去想劝。
见如此气势，‘罪魁祸首’顾君风已经抱头缩在了姐姐身后。
书宇过来，抹着眼泪，指指顾君风：“母亲，就是鹅哥哥说的！”
顾君风从小没少被她教训过，纵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习得一身好武艺，见了她也得气短三分。
这会儿也管不上其他了，程瑛一边骂一边上前揪住顾君风，将他一提拖了过来，揪住他耳朵。
“我道是谁欺负我家望舒呢，原来是你小子，你这小混账刚才来还跟姨妈卖乖，转眼就把你弟惹哭了，就气死你姨妈吧！”
顾君风哪敢还手，只由着她打，四处躲藏，拉父亲兄姊作掩护。
“我错了，姨妈饶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父亲哥哥的主意！”
程瑛与沈岚熙年轻时就义结金兰，所以顾家子女都要叫她姨妈，顾君风挨打，三顾也不敢护。
只听她骂着：“好个顾元卿，你教的好儿子，什么好事不做，这样捉弄人！”
顾清玄总算知道了报应这回事，来劝道：“嫂夫人毋急，我们真的是无心的，不过，望舒也这么大了，这些事也不好再诓骗他了，你还是都跟他说了吧，别把他当小孩子哄着了……”
混乱胡闹了一阵之后，董家母子终于和顾家人冷静下来，齐聚一堂，董夫人知道了今日原由，便也想顺顾清玄的话，把事都跟书宇交代了。
“观音菩萨送子是假的……《观音授子录》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书宇一时万般难以接受，抱膝坐在地上，神情都变得呆滞起来。
大伙都围绕着他坐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怕他崩溃。程瑛拿来干净帕子给他擦脸收拾仪容，温柔安慰道：“什么观音送子，你可是母亲怀胎十月生的，才不是谁送的呢……都怪你父亲，小时候哄你罢了……谁想你一直信到现在……”
听着母亲安慰，书宇慢慢缓了过来，想了想，露出了一个微笑：“假的就假的吧，那也好，过去我还担心长到十八岁要被带走，这下不用离开父亲母亲了，也好……”
见他如此，顾家人都笑了，顾君宁想如果这世上如果真有什么神仙，那应该就是如书宇这样吧。
程瑛也略安心了，书宇问：“母亲，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都说了吧，我反正什么也能接受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支吾道：“既然如此，母亲也坦白了，望舒……你从小到大的年包，生辰礼，母亲说要拿出许多供奉观音娘娘，其实是补贴家用了……”
“你八岁那年，你父亲送给你的那个仙桃，说是观音庙求的，其实是他拿馒头改的，白馒头用对联红纸抹了抹就给你吃了，你还吃了三个……”
“你胳膊上那块莲花形的疤痕，不是菩萨所印的胎记，是你一岁时被你父亲不小心用蜡烛烫的……”
“你小时候戴的那块玉坠是御赐之物，极为贵重，价值连城，不是小摊上卖的假货，你父亲为了骗你交出来，变卖捐济几个地方受灾的百姓，才那样说的……”
“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小狗，其实是病死了被埋了，不是被神仙接到蓬莱仙岛看守神殿去了……”
“你那次写了三天的字帖，在交给先生前，不是突然找不见了吗？你父亲说是观音菩萨觉得写得好就借去看了，其实是他不小心打翻砚台把字帖弄毁了……”
……
“你进学宫读书其实是不用花费的，因为那时候你父亲已经是大学士，朝廷有特别优待，所以你并没有欠你父亲十万两，不用还他钱……”
“哦对了，他让你签字画押的那张欠条早就弄丢了，后面每每威胁你拿给你看的那张，是你顾姐姐帮你父亲仿的……”
……
说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从书宇一岁说到十一岁了。
书宇人都听傻了，这才知道自己究竟被父母坑了多少回。
“望舒也太惨了吧……”
顾君桓掩面和顾君宁交头接耳嘀咕起来，话虽是心疼，但他们包括顾君风和顾清玄脸上都是憋不住的笑。
书宇见他们这样，又气闷起来，瞪了“鹅哥哥”顾君风一眼，顾君风不敢笑了，他懊恼地扑到一旁，埋头趴在桌案上，有点生气又有点迷茫。
程瑛也不说了，停下来喝茶，堂上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书宇看也没人来哄自己，就露出眼睛悄咪咪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自己被三个头包围了。
顾家姐弟和他各占桌案的一边，跟他一样趴着，都看着他，顾君风在他正对面，含笑看着他，伸手揉揉他的头。
书宇还气着他，故作冷漠：“你看什么？”
顾君风打趣他，偷笑说：“我看小哑巴啊……我发现望舒长大好多了，比小时候更可爱，更好看了，都不输弦歌姐姐了……只可惜这么可心的小公子，人有点傻，说什么你都信，你咋这么好骗呢？”
书宇害羞了，反应了下才回过味他在笑话自己傻，就转头不理他了，头一偏便又跟顾君桓相对。
顾君桓抬手打了下旁边的顾君风，安慰他道：“望舒才不傻呢，望舒读书可好了，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对，才学也得董伯父之真传，望舒只是太乖了，不像人家心思那么多。”
“望舒，你也不要生气，董伯父只是对你比较严格，这教子之法有些独特，不过也是对你寄予厚望啊，要哄人，哄人的人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哪像有的人家的父母，对子女教养一点不上心，放任自流，甚至不把子女前程放在心上……”
书宇轻声说出真心话：“我不是气父亲作弄我，只是突然知道这么多，感觉有点奇怪……观音菩萨怎么会是假的呢？那庙里寺里不都是吗？如果我不是菩萨所造的孩子，那我又有什么特别……”
“难道我真的只是先天有缺？我倒是宁愿你们继续骗我……这样我还有所信仰约束，知道是为何行好事做好人……如果没有菩萨，那我该信什么呢？”
“信你自己呀。”
顾君宁的声音传来，书宇就转面向她，见顾家姐姐目光坚定，□□通透，说着：“神佛之事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人之根本还是在于自己，人之结果也只在个人所为。”
“望舒，没有人是完美健全的，人各有异，只是大部分人都将自己的缺点藏得比较好而已，我们终要接纳自己，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我命由我不由天，若世上真有神仙，若神仙要左右我之命途，要阻我为欲为之事，那我也不答应。不惧人与天斗，又何妨神仙存无？”
在一旁饮茶的顾清玄，闻女儿之言，侧目看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程瑛也听见了，心想顾君宁是真有几分沈岚熙的风姿了，这轻飘飘地就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狠最壮烈的话。
书宇似有所悟，不再懊恼，渐渐坐起了，垂着头拨弄手指头。
顾君风拿手戳戳他右眼下的泪痣，还逗他：“干嘛愁眉苦脸的？想想好处，以后你父亲骗不了你了，你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不用再受苦，不用再去做泥瓦匠攒银子了……”
听这话书宇如梦方醒，一下子慌张地站起来，往外跑，“完了，完了，我都忘了我还上着工呢！这样是要被扣工钱的！”
他冲着顾君风的胸膛捶了几下，埋怨道：“都怪你鹅哥哥，来闹我，把我害惨了！不行你得赔我，走，跟我一起上工去！”
书宇拉着顾君风又要出家门，程瑛一个飞身挡在他前面：“你这傻孩子，还记着上工呢？不用去了，给你置办书房的银子，你顾伯父掏了，你顾姐姐帮你布置，你要想要什么好笔好墨好书就去顾府挑你大哥的。”
程瑛这下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顾家人惹了事也别想逃，终归是要还的。
书宇笑了：“那敢情好。但是母亲我还是得去挣银子，我不怕累，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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