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时值盛夏,午后的阳光灼灼如火,街巷旁,官署内,各处郁葱草木都在火辣的阳光下晒得蔫蔫的,躲在浓荫深处的知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嘶鸣,更让人感到躁热难捱。
“呵,顾司监果然如旁人所言,对无情之物最为有心,而全不顾活人之生死啊!”
那日,顾君宁巡察城外民居工事,发现宋玉颜擅自拆除古建,震怒之下直接冲回官署,与他对峙。
宋玉颜本就是故意为之,以给这位新下属一个下马威,所以面对顾君宁彼时的怒火滔天,他丝毫不在意。
他悠悠然地躺在他的掌司堂凉椅上纳凉小憩,手中摇着一柄尺五大折扇,那闲适丰腴的体态,犹如一个养胎的妇人。
被顾君宁一下吵醒,还颇为不爽,听了她的质问,直接出言讽刺她。
“你光是心疼那些历史悠久的古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怎么办呢?”
“到底是活人的生存重要,还是那些荒废无用的建筑重要?顾司监你拎不清吗?”
宋玉颜眯眼望她,摇头而叹,像一个长辈一样苦口婆心:“也难怪,你没吃过苦,一生下来就是长安城里的小姐,有学识有才情,懂得欣赏雅事古物。”
他撑身坐起,宽厚的面庞上写满悲悯,眼中都有了水光,“而那些‘蝼蚁’百姓,只是想要有片瓦遮头而已!”
“他们不知道给他们盖房子用的是多么贵重的古砖,来自何处,他们只是想要个像样的家呀!”
“这都不行吗?还需要被你顾司监顾大人顾小姐,高高在上地追究指责吗?”
宋玉颜愈渐激动,到后来简直捶胸顿足,那慨然之色,瞬间让顾君宁感到一丝羞愧。
堂上众掾吏大多也是贫寒出身,听着宋玉颜的话,都拿冷眼看顾君宁,顾君宁一下子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自私自利的小人。
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些建筑已经被废弃多年了,除了个别懂行的人,觉得有保留价值,而对于一般百姓来说,就只是一堆烂砖烂瓦。
宋玉颜站起来,围着脸色逐渐迷茫的顾君宁打转,两个掾吏也跟着他打扇子。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情怀,不是坏事,可当了官了还是得讲究实际一点。”
“往好处想想,无论是宝刹还是村舍,都是房子,经年宝刹已无用,不如化作今人居,这才是真正的功德。”
浑厚的声音在顾君宁耳畔盘旋,如佛音绕耳:“那些古建,不是被拆了,而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陪伴长安城。”
“它们被废弃时就已经‘死了’,可因为残留的砖木还能被我们今日所用,它们就又‘重生’了,我们难道不应该为之高兴吗?”
顾君宁失语了,“我,确实,我一时莽撞……”
她好像真中暑了一般,脑子有点晕晕的。
宋玉颜对她笑笑,如在宽慰迷途知返的后辈,拍拍她的肩:“没关系,你还年轻,好好回去做事吧,本掌司也不会计较你越权干涉别司公务。”
他抬手收手间,一手的玉环扳指,宝石手镯,折射出的光在顾君宁眼前一闪。
她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发觉自己差点着了他的道,被他强词夺理绕进去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要拆古建修民居?这项工事有足够的户部拨银呀,我们承建司也是按拨银数来规划出图的,都是按新料来算的!那为什么还要用这么多旧料来以次充好?采买新料的银子呢?”
顾君宁找回理智后,又生起怒气,向他咄咄问。
她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抓起他那只手:“还有,你演什么活菩萨?这时候跟我扯民生疾苦?说得你真的关心一样!”
“你这一手一身的宝贝,随便一样都可以让一个平民过一辈子了,你一个六品掌司,一年俸禄不过两百两,这么多的油水哪来的?”
见自己没把她镇住,还被她抢白一番。
宋玉颜慌了片刻,好在又马上稳住:“好心好意劝你,你倒好没心没肺地倒打一耙,在这污人清白!”
两人转眼间变得剑拔弩张,宋玉颜也装不下去了,转而指责顾君宁无权过问营缮司的内务。
宋玉颜已稳不下顾君宁了,有眼色的掾吏赶忙去请荀颖。
荀主簿一到就好言劝住了两人,明示暗示,笑里藏刀,拿一番话应付了顾君宁,劝她不要干涉用银采买之事,这里面水很深,万一一招不慎,牵连的就不只是营缮司了。
反正这项工事是卢丞相主推,工部无论怎样都得圆满完成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利民的,谁也不敢在这上面弄出岔子,用新料还是用旧料,不用过多追究。
有荀颖好言相劝,又暗示她冷静神思其中周折,顾君宁即使心如沸鼎五脏若焚,仍不忘克制与掩饰,假作信服,不与他们多话,离开了营缮司。
这让得知此事的工事房众参事松了口气,庆幸她没有被怒火冲昏头,冲动与宋玉颜拼命。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顾君宁一出营缮司掌司堂,就去了武备房库房。
搬走两坛蓖麻油,藏了两个火折子。
她说过,谁拆古建,她就烧工部!
顾君宁从来言出必行!
“别闹了。”
她避开耳目,独自搬着纵火之物要出库房时,一道修长文雅的身影忽然出现,拦住她去路。
“快回家吧。”
他双目静幽如清泉,望着她而充满怜爱,唇角还有一分无奈的笑。
“你父亲,在家里等你。”
顾君宁抬头,一瞬与荀颖宽厚悲悯的面容相对,难免惊讶:“荀主簿?”
他此时全然不似在人前那般,对她只有文吏对上官的假客气,和八面玲珑的主簿作风。
而是像一个真正熟悉她,心疼她的长辈。
荀颖从她手中取过那些东西,帮她还原,并道:“你父亲是对的,你呀还是有些急躁了,不然不至于吃宋玉颜这一亏。”
要是旁人说这话,顾君宁只会更气,而此时荀颖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往库房外扶,她却莫名心服口服,毫无发怨的底气。
“就当上了一课,涨涨教训吧。你终归年轻,争而不得,挫败失意,都是必经之旅。”
荀颖送她出营缮司,最后对她柔柔笑道:“放心,卿宁,你眼下的麻烦都不是麻烦。”
“而且,你只需要按兵不动,自有人帮你解决这些不如意。”
这些话,比那一桶冰水更有威力,一下让顾君宁幡然醒悟,心中挣扎已久的火气顿时消散。
片刻后,顾君宁满面意气风发,步履方正,端稳不急,踏出营缮司。
徐子桐和张远宁等也赶回来了,拦住了他,正要问她情形。
顾君宁却回了头,与他们相视一笑,轻松俏皮,仿佛之前气急败坏丧失理智的魔鬼上官不是她。
“今天就不留下加值了,辛苦你们,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说话间袖手翩然远去:“就是回家,孝顺孝顺我的老父亲。”
百善孝为先,事忙而不能忘敬亲,顾君宁今日的孝心格外迫不及待。
毕竟她已经有数日没跟顾清玄好好说过话了,每天很晚才回家,父女很少照面,不知父亲又苍老了几分。
日暮时分,顾府正堂里窗明几净,清风徐来,而最先回家的顾清玄仍是心绪驳杂。
因为他不久前在御史台收到张远宁的报信,得知顾君宁今日遭遇,他虽第一时间做了安排,防止顾君宁做出过激之举,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坐下稍息,独饮明前香茶,飘扬满堂的馥郁清香,让他放松几分,高额长颊双眉吐剑的面上,这时才显出一些悠然之色。
“父亲!”
还没安生一时,顾君宁从外跑进来,顾清玄抬眼看去,多日没给过自己好脸的女儿,此时却是一脸的委屈哀伤,眼眶泛红好似哭过一场。
“君宁。”他心头一紧,忙去揽她坐下。
“父亲,我最崇拜的人,王光启王学士,生平最后主修的玄音寺被拆了!”
“那可是玄音寺啊!我们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去看的佛寺!就这么没了!”
顾君宁投进他怀抱,抱着他肩头就啜泣起来,像任何一个小姑娘一样,无论是在外面多么坚强,遇到真正难过无助的情况,都还是会第一时间想起父母,去向父亲寻求安慰。
顾清玄起先是开心,最起码与自己疏远多日的女儿先亲近自己了,转念又觉得不对劲。
“你最崇拜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他眉头一皱推开女儿,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白养你了!从小到大只念着那姓王的作古之人!”
“拆了他一座寺,就把你伤成这样?你不是已经画录过那玄音寺的形制图了吗?这时候作什么期艾断肠之态?”
“还不只怪你自己升官太慢,权力太小,要是你早当了工部之长,不就可以推动政令,立法去保护那些古建,早成夙愿了吗?”
“对!父亲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手上权力太小了!”
顾君宁装惨不成,立即变脸,顺着他话激动地应和他:“我要夺权!我要将整个营缮司收入麾下!我要报复那贪墨自肥,擅拆古建修民舍的宋玉颜!”
“父亲,我已经挖到他的把柄了,我要设局揭发他的天杀之罪!你得帮我!”
敢情是在这里埋伏老子!
顾清玄闻言冷哼一声,问她准备如何设计,顾君宁将主意跟他说了。
他认同,并且早给她想好了更好更彻底的法子,但是他还有气,拿起了架子,垮着脸道:“你们工部的事,你自己解决,我才不想掺和。”
“你跟那王光启高人学的一身本事,就自己对付他们好了,千万不要高看为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年迈庸碌的老御史,既不受人爱戴,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像有的人生前功名卓著,死后还被人崇敬数百年!”
顾清玄狠心拒绝,依旧在遮遮掩掩,丢下满眼希冀的她,起身就要走。
顾君宁只好祭出狠招,叹口气道:“诶,那我还是去找董伯父问问吧,想来只有明辅先生机谋最胜。”
他立即回头,面展笑颜,“来,君宁,父亲给你讲个小故事。”
有一个人被山间石头绊倒了,因而气急败坏,和那块石头斗气,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向石头砸去。
可不能撼动石头分毫。
因为他是个绸缎商人,他那时手边只有一箱锦帛,就以此投石。
砸了一遍又一遍,锦帛未破,石头未动,他还大骂:
“老子就不相信,千金一匹,百两一丈的宝物,竟然奈何你这顽石不可!”
笑话荒诞,却道出权力斗争之道——
不要用锦帛去撞石头,反正锦帛会自己被时间化为腐朽,石头会自己被酸雨寒风侵蚀。
天道自然,各行其路,道不同不相为谋,更难为敌。
将一切外部矛盾,转为内部矛盾,才是上上策。
顾君宁沉下心,向父亲虚心请教,父女一晚上交心,让工部之势再不拘于顾君宁和宋玉颜的针锋相对小打小闹,有了最为明朗的出路。
日后,工部官署内忽起流言纷纷,道营缮司掌司宋玉颜对承建司执事梁正卿甚是不满,多在背后指摘梁大人,因为梁正卿处处偏袒女官顾君宁……
一计定下工部事,顾清玄又不得不专注关心朝上事。
是月二十六日,即豫州赈灾银粮被劫的第二天,政事堂的‘小朝’开到未申之间,仍不见散,日头虽已偏西,阳光斜射过来,依旧如油泼火灼。
正堂内人头攒动,已无人记得,这个地方曾有一个青年上吊自杀。
也是,毕竟四百年间,在这里生死随人定的事情出过太多,官吏们每日聚于此,唯一的念想就是,下一个死的不要是自己。
此时两署六部官员俱在,卢元植盛怒之时,他们个个战战兢兢,户部官员对此事最为气愤,毕竟这是他们多日的心血。
而兵部官员从上到下,心中跟火上煎油一般,与堂外火辣的阳光不相上下,兵部尚书温拱实跪在堂间,半天不敢抬头,贴身汗衣已是湿透,官袍上也渗出大片大片的汗渍。
昨日卢远承一接到消息,就直接召来返朝禀报的押运官及其部属,严厉审问,将银粮丢失经过、原由捋个仔细,详记书拟成文,拟了一折递到政事堂。
之后他又接着上了另一折,弹劾兵部,银粮被劫,首罪是兵部沿路护送疏失,根源是押送路径失密,其间必有内鬼。
他提出,首先是要收押余下的押送官,着刑部审讯,其次要调查兵部官署,确认相关文书的保存和去向,对涉案者严加惩办。
此时,政事堂主簿姜纯,立在丞相座畔,宣读着卢远承的两道禀呈。
卢远承连饮了三杯凉好的菊花冰糖水,心头火都没压下,直盯着兵部那一帮人,直恨不得卢元植抄了他们家以补这一次亏空。
他的弹劾折子,卢元植已经通过,此次宣完,温拱实不敢叫冤,只连连磕头请罪。
他是冀州行伍出身,依附卢家多年,这回遭卢远承针对,心里也明白这是卢侍郎为平户部内物议,拿兵部出一场气,自己也就认个怂,卢丞相不会当真拿他怎样。
不然卢侍郎不弹劾,让御史台言官抓到把柄,自己就不是主动请罪罚几月薪俸这么简单了。
可在场的右司丞杨隆兴没他这份心窍,杨隆兴与他暗地里勾结做过不少贪墨的事,把他认作自己人,就怕丞相重惩兵部,会动自己在兵部勾连的包括温拱实在内的党羽。
他刚请罪,卢元植还未发落,杨隆兴就急着帮他说话:“卢侍郎莫非以为兵部跟户部一样,有那么多细作可抓?若真按卢侍郎的谏议也给兵部下‘肃吏令’,只恐兵部也要成个笑话!”
杨隆兴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疾语间隔着一丈地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人身上了,“自调查户部文吏以来,长安各官署都人心惶惶,文吏们没心干正事,天天东打听西打听,如此下去,各署如何行事,国政都得瘫痪!”
他这几句说完,温拱实豆大的汗珠如雨下,百官都不敢看卢家父子脸色。
卢远承目流横光,正要反驳,前位的左司丞董烨鸿先开了口:“杨司丞说得哪里的糊涂话?自从户部下了‘肃吏令’,大力整饬上下掾吏,揪出细作通敌通外案十余件,刑部办事得力,明案典刑,让户部门面焕然一新,再无内患。”
受到董烨鸿的肯定,卢远承一下没了火气,嘴角含笑洋洋得意地偷瞄了下堂上的卢元植。
“户部三院二十四司非但没有因为彻查文吏而荒废政务,反而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清账的清账,盘库的盘库,催缴的催缴,比过去忙了几倍。这都多亏了卢侍郎雷霆手段,不惧非议肃清部内,怎么到兵部就不行了?”
众人都少见董烨鸿如此激昂,杨隆兴更是诧异,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当众撅起自己的面子,是因为自己申斥户部,打了他左司丞的脸了?
“更何况兵部眼下除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让户部受亏,理当整顿,杨司丞也不免要劳累。”
杨隆兴被董烨鸿说得再吭不出气来,疑惑羞恼中又见董烨鸿给自己使眼色,这才后知后觉确是自己糊涂。
“此事查还是要从兵部署内查起的,但给兵部下‘肃吏令’就不必了,也不用右司丞署受累。”
相位上,卢元植微眯虎眼睃睃这两位司丞,抬手让温拱实起来,旁人也看不出他情绪,只他余光一瞥停在杨隆兴身上,让杨隆兴打了个寒战。
董烨鸿秉礼问:“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卢元植望向三品官列中的一人,上下一打量,未回董烨鸿的话,而叫那人出了列:“此案,殷侍郎怎么看?”
殷齐修思绪清晰,早已成竹在胸,也不怕丞相问话,出列秉礼便答:“回丞相大人,依下官之见,赈灾银粮被劫,一是要查清起因,揪出当责之人,二是要追踪去向,缉捕劫盗。两件事同样重要,时不我待,理应朝中出人,立即追查!”
“嗯。”卢元植微笑颔首,接过掾佐奉了半天的凉茶,“看看吧,还是年轻人头脑清楚,明关键知任务。哪像你们这些老官僚正事没有,光会磕头请罪,遇事就只会互相推诿问责,事实如何还不知呢,就一个个在这聒噪!”
他说着一拍案,前面三排尚书以上的高官尽皆缩起了头,杨隆兴再不敢抬头,董烨鸿几言打圆场。
卢元植当堂发令,即刻封闭兵部官署,着刑部和御史台兵科监察御史涉入调查;同时成立朝廷巡察专司,去丰谷县钱粮丢失地,与豫州府衙一起调查此案,追拿劫盗,寻回银粮。
因事关重大,特着右司丞杨隆兴为巡察专司之首,即日启程前往豫州,限时三月,务必查清真相,拿到贼首,全数追回银粮,不得有误。
杨隆兴一下子如受当头棒喝,莫敢受这苦差,直以自己染疾,身体欠安为由,想要推辞,另荐旁人。
卢元植听了他一顿装屈叫苦的话,神色渐渐讥诮:“杨司丞红光满面,哪像染疾模样?再说你若有沉疴在身,前些日子还能光着身子从云烟阁跑出三条街去?”
堂上哄笑声四起,杨隆兴面上更感火辣辣得疼,卢元植对五品官列中的一个年轻人招招手,笑道:“本相也不愿被人说刻薄,杨郎中,令尊担心他自个难堪大任,你觉着如何?是否是本相所托非人?”
礼部郎中杨容安,此时一张玉面蕴红,他和卢远承年纪相当,与父亲为人做派天差地别,向来正身明礼,清白自守,又是年轻心性,眼见父亲在堂上这一出出得闹笑话,心里也窝了火。
“回禀丞相大人,大事当前,我父既担司丞重位,哪能因为自身疾患而误家国大事?只是虚心,不想辜负丞相大人期许。”
杨容安生得清隽容长,为官门子弟朝廷官员,却自有溪边吊影,饮风食泉的风骨,这时心里埋了气,一向谦和幽邃的眸子沉郁泛红。
“下官鼎力支持家父远赴豫州亲查此案,并愿与他同责,暂时停职,孝奉尊前,以不负丞相大人差使!”
他说得铿锵有力,信誓旦旦,众人莫不感动,唯独杨隆兴直想厥过去。
卢元植都在想,这哪像是杨隆兴亲生的儿?对杨容安瞩目一阵,一派和蔼地招他近前,拊掌道:“龄棠真是孝心感人,忠勇可嘉,为公之心更胜乃父,不愧为我朝青年俊秀,长安仕林楷模!”
少见他对人如此盛赞,旁人皆附议,卢远承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心想自己在户部累得跟狗一样,办了这么些大事,也没见父亲有一句像夸殷齐修和杨容安这般赞赏自己。
“杨司丞,你放心去吧,本相派三个御医为你护驾随行,必不会让你死在外头,也不用龄棠为你搁置本职,你勿用再啰嗦,立即领命动身!”
卢元植走下相座,语气严厉了些,杨隆兴无奈叩首接下公令之时,又听他道:“龄棠为礼部郎中有两年了吧?”
杨容安连忙附礼答话,董烨鸿从旁说道:“龄棠的座主为下官的义兄甄大学士,在龄棠入仕前,多与下官赞赏龄棠品貌端方,才学出众。”
“两年前龄棠初入礼部,就是下官提的郎中,眼见他平日克己复礼,于公事上从无疏失,逐步成熟,这两年间可做了不少实事。”
董烨鸿笑靥轻浅,望杨容安的眼神愈发慈祥,就像炫耀自己学生一般愉悦:“二月礼部侍郎致仕,至今侍郎仍缺任,新尚书又是年前走马上任,这半年也多亏龄棠得力,才叫礼部事事随顺,无有偏漏。”
礼部尚书忙接话,随着董烨鸿嘉奖了杨容安几言,又顺话奉承了杨隆兴几句。
反杨容安心中惴惴难宁,不断谦辞,此时卢元植已到他跟前,高大的身影罩下一片阴翳。
咳嗽几声,礼部与董烨鸿等的闲话停顿,卢元植抚须,轻描淡写道:“杨郎中德行端正,忠孝崇义,英年高品,为公持重,即日晋升为礼部侍郎!”
主簿姜纯应下,安排发令拟文,吏部尚书郑之阳等立即出声相应,杨容安倍感错愕,还在懵神时,就被惊喜万分的杨隆兴拉着叩首谢恩。
署外的知了叫得嗓子都哑了,今日的小朝终于告散,百官蹜蹜退去,卢元植独留了下卢远承。
“说吧,我又做错什么了?”离了人前,卢远承连好脸都懒得装了,心里又气又在赌小性。
卢元植本想问他一声清盘国库的情况,被他一言弄得纳闷,“谁说你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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