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一路风驰电掣,顾君桓回到南川楼时,还是过去了快半个时辰。
房中人已经历了万般折磨,痛苦至极。
起初酒性发作,卢远承无法排解,脑海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心里直蹿火,恨不得将可恶的顾君桓千刀万剐,将秦修仪扒皮抽筋。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汹涌跌宕的情波,渐渐夺走了他的所有愤怒、理智、尊严!
一个下午,终得倦意,而两身情兴难褪,双双沐浴,又在浴池中折腾到水凉。
又是一个月落参横时,顾君桓一直醒着,等待曦光降临,晨曦未来,卢远承先醒了。
抱着顾君桓安蜷进被窝里,又喃喃叫着腰疼,让顾君桓给他揉腰。
说尽白日见秦修仪的情形,顾君桓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来了疑惑:
“云钟,我其实还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痛快就答应了让出科举?你是真怕了,还是……”
“卿初怎么这时才问我主张?不觉得晚了吗?”
卢远承伏躺在枕上,回头睨他一眼,一笑便如春风拂槛,冰破雪融,月光坠水,涟漪阵阵,又如梅花飘摇,一瞬落满了整间屋房,个中滋味,难用语言描说。
顾君桓心弦一动,后知后觉瞬间想起很多事来,岂止是这一回?
之前不是每次自己提什么主张,卢远承都会言听计从吗?
甚至那次在集贤居,他做好了准备,和卢远承坦明志向,预先想好,若他最终不能与自己同心,那自己跟他也无缘。
可他还没有晓之以理费心劝说,卢远承就那样痛快地答应了,好似从来知道他心意一般。
顾君桓失神间,卢远承慵懒地开口:“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且会永远是。”
“我生来安享富贵,从来没什么理想,也不屑有。”
“我不明白你们那些大义道理,哪怕为了官,我也不在意那些正统的官道,什么为国为民,忠君报国,我听了太多,我也懒得说,我只在意如何为官才顺自己的心,能让自己如意。”
“卿初你或是想改变我的秉性,让我变善良,变正直,变无私,那是不可能的。我就是这么坏,你也得爱。”
顾君桓放在他腰间的手停下了,他转回身躺正,望着顾君桓隐在烛光中的面容。
“我此生所求,不过为满足私欲,而你就是我最大的欲。”
“那你想做的事,我就要帮你做成,我必须要成为你的‘同道’,我知道,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
“以前,我任意妄为,草菅人命,并不怕报应,可前年年末,我杀了莫楚那几位仕子,和吴学士一家,你扬言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抛下我!”
说到往事,他心头隐痛透到面上,眉头拧成一团,眼眸冰冷波光破碎,仿佛那还是昨日的事。
“我们家把持科场多年,我早已习以为常,甚至乐意帮父亲成事,堵上天下寒门子弟的进阶之路,因为这一切有利于我,旁人的死活苦乐,跟我有什么关系?”
“却没想到,真的有关系。我帮我父亲害人,我父亲却害了你,我唯一不想伤害的顾卿初啊。”
“若说这就是善恶有报,因果循环,那我也认了,从那时起,我就想,我走的道可能是错的。”
“那什么是对的呢?你走的道,就一定是对的吗?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欢。我知你此生所求,那盛世鸿辉,从小就记着。”
“当初你答应为我谋事,为举子代笔,我明白你并非真心,什么图利,图报复我大哥,都是假的。”
顾君桓惊起,一下不敢直视他通透的眼眸:“你,一直,清楚?”
卢远承嘲笑他:“当然,我们自小相识,你是何样人我能不清楚?你就是个天真的傻子,总会舍己为人,妄谈什么清明盛世,哼!”
“之后我就想,你真正意图是什么?是为了给莫楚他们报仇?为了肃清科场?为了掺和进来,然后拿到我们家的罪证,最终将我推上断头台?”
“云钟,我……”顾君桓感觉心头被戳了一下。
卢远承苦笑,伸臂揽住他,一头滑亮的墨发缠扰着心上人,丝丝缕缕,如同百结不散的柔情。
“我想你一开始,一定是这样谋算的吧,你自小就嫉恶如仇,怎会真心为我祸乱科场?”
顾君桓万般心伤,万般愧疚:“那你为什么不戳破我?为什么还要我在你身边?”
“顾卿初,若善恶终有报,我该遭报应,那我也只愿毁灭我的人是你。”
“世人我皆不在乎,他们都跟我无关,只有你救过我,我欠你的,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都会给,哪怕是我的命。”
“云钟……”
“可是如今卿初不想要我的命了是不是?”
卢远承一改严肃,生起狎昵的微笑,诱惑,冷淡,兼之一份似有若无的怜爱,缩进他大理石一般苍白坚实的怀抱。
“你可知当你提出让秦修仪接下科场之事,然后用此对付他们秦家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我知道卿初是真想护我了,对不对?”
他双目中隐见血丝,一双冷白双手拢住顾君桓的面颊,目光研判,睫根颤颤,与眼前人相对着,直到顾君桓合眸落下一行清泪,哽咽点头。
“我和卿初,终于是‘同道’了。”
清晨白日初上,曦光将榻上人映照如姑射之雪,仿佛日光再浓便会化去。
他们紧紧相拥,好似从此化落一体,再不会有分离。
当天顾君桓回了家,恰逢江河川和江弦歌来府里。
顾清玄和他们父女,坐在前苑槐树下弈棋闲聊。
顾君桓走过去,问了顾清玄一个问题:
“父亲,你介意我多一个父亲吗?”
当晚,江月楼办起了喜事,江掌柜送酒酬宾,请四方来客为证。
顾江两家人齐聚一堂,除了顾君宁还在加值未至。
顾君桓秉厚礼,从规仪,参天地,郑重其事地当众拜江河川为义父,与江弦歌结拜为兄妹。
立誓以血亲相厚,他为人一天便孝敬江河川如顾清玄无二,与江弦歌相扶相助,永世相敬。
此来,顾江两家的儿女婚约终有了个了结。
江河川虽未得佳婿,而得了一个儿子。
觉着后生有托,他骄傲欣慰地热泪盈眶。
顾清玄欲哭无泪。
“卿初,把他叫过来吧,一起用席,父亲也为你们高兴,不会介意的。”
在进五楼茶室入席前,江弦歌看看四楼那个旁观了一晚上热闹的身影。
心想,他也终是放心了。
果然,卢远承紧瞅着楼上的他们,仍对江弦歌一脸示威。
那嘚瑟的样子,人还没上来呢,尾巴就已然翘到五楼了。
顾君桓瞅那人一眼,微笑转身进屋:“算了。”
“不能让他太得意。”
户部侍郎大人一连多日都心情大好,春风满面。
只是腰酸反复,甚是恼人。
这日中午午休时,他俯躺在值房卧榻上阅公文,让自己的专属掾佐顾君桓帮忙揉着腰。
值房外呼声乍起,扰乱好光景。
“出大事了!侍郎大人!”
“派去豫州河西的,三百万石赈灾钱粮!尽皆被劫!全部丢失!”
日暮天晚,星河沉沉,顾君宁仍在官署加值,承建司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她刚到工事房检查过一批图纸,在等待他们修改完成时,就一个人坐到门口廊上,抬起疲惫的眼睛遥望夜空。
“司监大人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都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谁惹她了吗?”唐风等一群参事小声嘀咕起来。
顾君宁对那些碎碎念叨置若罔闻,兀自忧烦着自己的心事。
按理说,她如今初获皇上钦点,成功兼任营缮司武备房司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应还有何不顺之事。
其实这都是因为,她太爱‘瞎操心’。
昨日豫州赈灾银粮被劫的消息传来,朝上朝下震动,但到底跟她这样的底层官员无关。
然而,她早就对豫州防洪防灾工事好奇已久,这次豫州事发,她便想自己也能插足其中。
争先弄清楚真相,然后参与到防洪大堤和治水治灾工事中去,成就一项真正利国利民的不世功勋。
是,她不仅想当‘大齐的王光启’,还想成为‘大齐的李冰’!
当她兴冲冲地向顾清玄提出这个宏愿时,顾清玄却看着她双眼放光的样子,长久不言。
然后命顾君风弄了桶冰水,将她从头到尾浇了个彻底。
“好好冷静冷静吧!顾君宁!想当‘狼’,最重要的是藏好你的‘狼尾巴’!别一嘚瑟就忘乎所以到处摇!否则后果自负!”
父亲这番训斥的话,让她心中甚为不平和郁闷。
真的是自己得意忘形,太过心急了吗?
可好战是她的天性。
有想得之物就不可错过。
越是让她等待,她就越急不可耐……
“糟了!这全弄错了!张参事你怎么搞的?你也丢了魂了吗?”
徐子桐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顾君宁在心里与父亲的赌气。
他方才从张远宁手里拿过明日要交的一处宫室改建图纸,竟然发现一向做事仔细的张远宁,将宫室各项数目都弄错了,作的这张图根本不能用!
众人闻声都跑了过去,围上前看张远宁的‘热闹’。
工事房里哀嚎声一片。
“这张图可是明天就要交给宫廷司预览的!张参事你不是在耍我们吧!”唐风性子直一着急,就大声指责起来。
张远宁在众人间有些无措,低着头好像眼睛都不知往哪看了。
他面红耳赤道:“对不起,我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
尔后,他面前的图纸,被一只修长玉指勾起。
众人举目望去,不知顾君宁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只见她面色如水,拿起图纸来看,扫过一眼:“无妨,格局构建还是可以的,调整一下还可以用,不是什么大问题,重新按照主体的正确测量数作一张就是。”
“可这是明天就要的,我们谁能一夜内赶出来呢?”有人惆怅道。
“我可以。”
顾君宁微微一笑,三个字掷地有声。
那张脸终于又挂上了完美自信的笑容,她在满堂男儿之前精光烨烨,明明问题还没开始解决,就已经在宣布圆满完成了一般。
说着她就随便择了一处画案,将图纸铺开在最前面,面前又铺开一张空白画纸,拿起了尺笔,就要作业,同时吩咐着。
“徐参事,去将《宫室录》、《尺度术》、还有原宫室图样拿来,摆好。”
“是!”
“花花,再加盏灯,去值房将我的作图笔拿来,还是那个使着顺手。”
“是!”
“唐参事,跟张参事道歉,然后和张参事一起去打水烧水泡茶,今晚别走了,满堂的添茶倒水,点灯续蜡,你俩包了。”
“是……”唐风稍懵,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确实唐突,有些慌,忙跟张远宁致歉。
而张远宁,隔着来回跑动的人群,看着人群中的她,笑了下。
装作不情不愿地答了个嗯,然后就挽起袖口,干活去了。
众人忙去张罗,仿佛都松了一口,徐子桐领众参事为她欢呼:“太好了!还好有司监大人在!司监大人出马,就肯定没问题了!”
顾君宁又从画案上抬起头,望向拎着水壶要去打水的张远宁,叫住他:“张参事,你惹的祸,也别想这样混过去!”
她面露一抹调皮的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本司监要罚你,去跑跑腿,给我买盘沁心堂的千层糕来,熬夜作图,没有零嘴打发可不行!也顺便给大伙儿买些点心吧!”
每当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意识到,顾君宁也是个小女子。
“遵命!”张远宁仍保持冷脸,对她一礼,就去买东西了。
身后工事房内,欢声笑语热火朝天,夜幕下的工部又恢复了那种年轻快意的活力,他的步伐也轻盈许多。
经过一夜的赶工,顾君宁又在劳碌中找到对公事的专注,重新振作,专心于公事。
她知道自己也就只有这样,无论前方是迷路重重,还是石墙封死,她都必须向前,一直向前。
次日,她终忍不住从册籍司调来了豫州的一些地形图、山形图,还有往年给豫州河西规划的河堤修建图纸,趁午间闲时一个人研看。
治水水利工事,并非承建司职责,而是属于营缮司下辖的水利局主管。
顾君宁对此有所研究,她翻阅了近几年的营缮司给出的治水方案,并无大错。
照理说这年年斥巨额银两修堤,河西总不该至于像她了解的那样惨烈,就算当地官府侯府勾结贪墨,他们也不敢放着一郡决堤之险不管啊。
毕竟清河洪涝不治,影响的是整个豫州。
除非这背后有更深重的原因,他们不是一点都不想治,而是修堤已无用。
到底是为什么呢?
张远宁、徐子桐等参事进值房来找她议事,看她竟关心起了豫州的洪涝,一时得闲,就跟她一起看了起来。
她在地形图上比划,给自己理着思绪,“豫州处腹地,多是平原,河西处于清河以西,据史料记载,十五年以前,清河从未发过洪灾。”
“毕竟有这三座大山拦着,长河上游到此,被陶山和磨山一挡,从这里就分流了,分成三支,只有一支经过河西,就是清河,也是从西向东,从高到低的走势,直接通入海口。”
“据我所知三十年前豫州史无前例地连下了半月的大雨,清河都没有洪水泛滥,河西大堤都挡住了,那为什么从十五年前就开始泛洪了?”
徐子桐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什么都不答显得自己很无知,就跟她东拉西扯说了一通。
张远宁翻了个白眼,他也不擅长这些,被他们说得烦了,嘟囔了句:
“谁知道呢?莫非是真有愚公?将山搬走了?”
其他人哈哈大笑,顾君宁还没深思,就有几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她的值房。
“顾司监好清闲,还有工夫在这儿抢起水利局的活了?要调水利图纸好歹也该跟本官打声招呼吧?”
营缮司新任掌司,即顾君宁此时的另一位顶头上级,宋玉颜直入堂间。
挺着他膘肥肉厚膀大腰圆的厚实身板,还带了水利局的一干属从,问罪来了。
“你们承建司的人心胸宽广,不像我们营缮司都是小心眼的,可容不得那些牝鸡司晨,鸠占鹊巢的邪风歪气!”
前任掌司周容彦被撤后,宋玉颜仗着资历和全司人的一致推举,顺利‘转正’,坐上掌司宝座。
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接收一位新下属——武备房司监顾君宁。
此时距顾君宁正式开始兼任营缮司武备房司监,方过去不到十日,宋玉颜肉眼可见地‘沧桑’了许多。
今日也可算让他逮到机会,来给自己的新下属立立威了。
顾君宁听他此言,便知他话下明晃晃的威吓之意。
“你放肆!怎么说话呢?”
唐风先受不了他尖刻的话语,急着维护起顾君宁。
宋玉颜怒瞪他一眼,转而对顾君宁指责:“顾司监就是这样管教你手下人的?芝麻参事竟敢呵斥上官?”
顾君宁看着他,清冷如水的面上,忽露出十分和善的笑容。
走出来挡在众人之前,向他走近,规规矩矩地见了一礼。
“宋大人莫怪,都是小女子对手下疏于管教,让掌司大人见笑了。”
宋玉颜一愣,因为平日总听说顾君宁雷厉风行兼有手段,最近接手武备房等事,也能看出顾君宁十分强硬,竟没想到她此时会如此亲和,料想是她也自知理亏,只能示弱。
她双手一摊,作无奈状:“这也是没法子,谁让工事房是‘牝鸡司晨’呢?手下上百血性男儿岂能心服?”
“我是管不好的,别说顶撞上官了,还时常动手呢,我一个小女子劝都劝不住。”
众人配合默契,一听此言,徐子桐他们马上更加横眉竖目怒,立即撸袖子挺胸掐腰,在顾君宁身旁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架势。
顾君宁跟吓坏了一样,连忙‘拦’他们:“别!别!你们千万别动手!你们一打起来又弄出几条人命怎么办?”
“快,快,都走吧,回去准备准备,下午我们去巡察工事!跟总司监也说一声,邀他们同去!”
顾君宁‘慌忙’地把他们往外面推,他们一个个怒火上头的样子,愣是跟顾君宁推拉了一阵,才被她‘好不容易’劝走。
而营缮司的人确实有点被吓到,毕竟承建司在梁正卿的带领下,打架是在官场出了名的。
更何况顾君宁还提到了总司监——专门找茬,人见人嫌的总司监。
“算了算了,玩笑罢了,顾司监,我等本就是来找大人一起去巡察工事的。叫什么总司监,晦气!不如咱们自去,轻轻松松完成公事多好?”
营缮司掌司堂主簿荀颖,反应敏捷,率先打圆场,其他人亦应和。
可宋玉颜完全不想给面子。
他一把甩开荀颖拉扯自己的手,抛下公事就走。
走之前,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顾君宁一眼,又留下一道渗人的冷笑。
如此,荀颖等也只好追随他而去,巡察之事暂且搁下。
顾君宁心知宋玉颜是因为自己上任武库房司监,而没有给他贽敬,才如此膈应自己。
她也不惧,只傲然地还宋玉颜一声冷笑。
似迎战般,公然藐视这个无才无能,脑满肠肥,只会贪墨,让她实在无法高看的‘上级’。
顾君宁归还了那些图纸,午后自领手下人去长安城外巡察工事。
这是营缮司主修的一项工事,是东城外的一片村舍。
近来各处涌到长安的难民急遽增加,京兆府早已驱逐不过来。
卢元植即将远地而来的难民,和长安周边极贫困的一些村子村民都赶到了城边三十里开外。
在长安城四周拨银修民舍,整修原来的村舍,以供百姓安居,安置难民。
这一片民舍,都是承建司规划的,大体已经落成,但昨晚起了一场大风暴雨,有几处新建好的村舍出现垮塌之象。
顾君宁便与参事们赶来查看情况,怀疑会不会是营缮司偷工减料。
修建监工,不是承建司负责,所以她来这细看,才发现营缮司没有偷工减料。
他们用了足够的好砖好木,不过都是旧料罢了。
“盛夏暴雨多,这些村舍毕竟是刚建没几天,个别稍有垮塌,也是常事。”营缮司的人跟他们打哈哈说着。
顾君宁捡起一块砖,已有年月,而且砖上刻着‘天成三年’的字样。
“这是成帝时出窑的砖?从哪来的?”她问。
“卑职不知,许是捡来的,凑合着一起用了。”
凭着直觉,不顾营缮司之人阻拦,顾君宁将垮塌的村舍用料都翻了一遍。
又去查看了运料的队伍,发现不只有多年前成帝时出窑的砖。
甚至数百年前的石料木料都有。
经她和张远宁等逼问不过,一个监工只好坦白:“这些都是从南城玄音寺、妙缘堂等废弃建筑上拆下来的。”
顾君宁听着玄音寺、妙缘堂两个名字,就跟被人往心口捅了几万刀一样。
瞬间跟见了鬼一般,双目圆睁,却没有一丝光彩。
她再问一句:“都拆了?”
监工笃定地点头。
“是宋掌司发的命令,没有经过郎中院。”
手中捧着的砖,落地而碎。
烈日下,顾君宁眼前一黑,双眼一闭,骤然倒地。
众人惊骇无措,张远宁连忙掐她人中,给她喂水扇风,才把她救醒过来。
“为什么不等我呢?都怪我,太迟了,来不及去保护你们!”
“怎么不让我跟你们同去啊?到头来,剩我一个孤独鬼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
顾君宁醒来后,还是痴痴迷迷地,跪坐在地,好像是在对那些砖木说话,又像是对失去的至亲至爱说话,呆呆傻傻的,泫然若泣。
参事们与她相处时久,知道她的喜好,又都曾参与过这些古建的修缮准备工作,此时也可以共情。
徐子桐跪坐下去,陪她一起哀恸:“司监大人请节哀啊。”
张远宁心痛惋惜不少于她,但也不知道如何劝解,过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一手一个将她和徐子桐拉起,推到阴凉处去冷静。
顾君宁可冷静不下来,她恢复了一些神智,就目露凶光,不顾人劝解,直驾马回城,去找宋玉颜问罪。
被她丢在原地的众人,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张远宁捡起一块从玄音寺拆下来的砖,摇头低叹:“庙堂已用伊吕徒,何时眼前见安堵?”
徐子桐听他在吟诗,说起《流民叹》里的句子,莫名其妙:“你不为司监大人着急吗?还在想天灾人祸?这回她可是真气坏了!”
“我着急有什么用?这回可不是设法鼓舞一下就好。”
“她已经被激起了恨意,恐怕工部又要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张远宁轻笑摇头:“你以为她就只为眼前事吗?她也在想天灾人祸呀,豫州的天灾,长安的人祸,哪样不扰人?”
徐子桐无言了,张远宁背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治政如治水,堵不如疏,救不如防,可惜庙堂之上无远智,我辈力尚薄。”
他空灵无奈的声音在村舍间盘旋,颀长的身影被朗朗烈日拖出深邃的影子。
明明稳稳地走着自己的路,却恍恍惚惚又不知要去往何处。
人间无乐土,他人即地狱。
可即便如此,长安城内仍有年轻虔诚而充满希望的声音。
引用王光启的名句,沉沉发问:
“世情反复,国难又至,我辈何日可见,一片丹心填沧海,千万广厦庇黎民呢?”
他们都怕——
今生还未见过沧海,也支不起广厦。
就输给了人心无常。
“仲磬!仲磬!”
徐子桐发了会儿呆,醒过神时见张远宁已独自上马起行。
却不是回官署的方向。
他连忙追着问:“仲磬!你干什么去?”
马上青年挥鞭,从容坚定,一往无前:
“去请顾司监的父亲!元卿先生!阻止她发疯!”
光阴回溯,那是一个月白风清的漫长良夜,长安北城街衢中悠长的二更鼓敲过,夜色下的懿风园里,小桥浮绿,游廊迷树,亭阁掩映,山水缠绵,满目皆是仙家情趣。
被选为洪家人下榻之所的听雪楼,处处装饰一新,石阶砌玉,檐牙涂金,崔嵬殿阁流碧飞丹,雕墙画壁熠熠生辉。
于这静夜中点上宫灯,更胜似蓬莱仙国,尘世瑶池,但此时洪洛天毫无心情欣赏园林之美,他正全心致力于克制自己拔剑杀人的冲动。
因为顾清玄今夜独自来访,说有两件大事与他相商,又扰了他一场好梦。
其中一件事,顾清玄托洪洛天亲自去做,就是出面劝阻长宁侯爷进洛阳为兖州抚远侯府调解矛盾。
长宁侯府与沈家已多年未有来往,连不久前老侯爷病逝,他的亲姐姐沈老夫人都没去一字问候。
刚承袭侯爵位的小侯爷徐馥升,得了秦相爷的主张,欲进洛阳调解沈家和抚远侯府的梁子,更是为了他们自家再与沈家结好,修复两家之亲。
长安探报,徐馥升前几日就已经上了路,顾清玄今晚找上洪洛天,与他分说其中厉害,洪洛天不以为然。
他披衣趿鞋,在听雪楼里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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