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抬脚跨过门槛。
盐政衙门的大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合上,尘土从梁上震下来,落在她肩头。
没人迎,也没人跪。堂前站着七八个穿灰袍的差役,一个个低着头,袖着手,眼神往她脚上的粗布鞋上扫了又扫。
她也不恼,径直走到大堂正中,拍了三下巴掌。
“抬锅。”
两个壮汉应声从门外搬进一口铜锅。锅底还沾着西北风沙磨出的划痕,边沿磕了个小口,是那次漕船炸油桶时飞溅的碎片砸的。她亲手把锅架上灶台,舀了一瓢井水倒进去,点火。
柴噼啪响起来,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光影跳动。
围观的人还在愣神。
她抄起铜勺,“当”地敲了一下锅沿。
声音清亮,震得房梁又抖了抖。
“从今儿起,我管这三省的盐。”她说,“不拜印,不升旗,就支这口锅。
谁送来的是真盐,谁送的是私货,我不用账本查,就用这锅煮一煮,闻一闻,尝一口——就知道。”
底下有人冷笑:“烧火丫头也配称官?”
她不答,只从腰后摸出那只陶罐,倒出最后半勺红油辣汤,滴进锅里。
汤遇热水即化,香气猛地炸开,混着花椒的麻、姜末的冲、醋的酸,一层层往外推。几个差役猝不及防,呛得咳嗽起来。
她闭眼,舌尖微颤。
三级食疗天心自动共鸣。
这锅里的味道,不只是辣汤——还有硝土味,极淡,藏在油脂底下,像是从千里之外的戈壁滩上吹过来的风。
她猛地睁眼。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砰”地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十四阿哥大步闯进来,靴子上全是黄沙,裤脚撕了一道口子,脸上带着风干的汗渍,可眼睛亮得吓人。
他一眼看见灶台上的铜锅,咧嘴笑了下:“哟,你连锅都支上了?我还以为得等三天才开张呢。”
宋甜挑眉:“怎么,又偷我厨房的辣椒粉了?”
“这回不是偷。”他几步跨到她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封口用蜡泥压着,上面盖着兵部火漆印,“西北急报。
三批春盐运船失踪,最后一艘是在玉门关外三十里沉的。船上没尸体,只有满舱泡烂的盐包。”
她接过信,没拆。
反而拎起旁边烧沸的铜锅,把整封信扔了进去。
“你干嘛!”十四阿哥瞪眼。
“验味。”她用筷子夹住信角,慢慢从沸水里提出来,晾在灶台边。
蒸汽散了些,她凑近纸缘一嗅。
眉头皱紧。
“写信的人,在戈壁宿了五夜以上。帐篷用的是旧羊皮,地上铺了碱土,夜里烧的是骆驼粪。”她顿了顿,“可信。”
十四阿哥一愣:“你光闻就能知道这些?”
“不止。”她转身从陶罐里又刮出一点辣汤残汁,滴在信纸一角。
油迹蔓延开,纸上渐渐浮出几行字:
“第七仓井底,藏有铁锈药包。凡经手查盐者,饮此水三日,舌苔发黑,味觉全失。”
堂内瞬间安静。
连灶火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宋甜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一声。
“他们还真惦记我这张嘴啊。”
十四阿哥脸色变了:“你是说……有人专门做了这玩意儿,就为了废你味觉?”
“不然呢?”她把信纸折好,塞进银镯夹层,和那张神秘纸条放在一起,“辣汤能破密室,能焚漕旗,能验毒辨谎。
我靠这张嘴活到现在,他们当然怕。可他们忘了——”
她抄起铜勺,重重敲了三下锅沿。
咚!咚!咚!
“我不光会尝,还会煮。”
她环视堂内众人,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冷漠、怀疑、幸灾乐祸的脸。
“传令下去。”她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杂音,“征调民夫,支起百口腌菜缸!我要让每一粒进衙的盐,先过这铜锅一眼!”
没人动。
她也不急,转头看向十四阿哥:“你,去城南粮铺,调三百石春盐。”
“行!”他立刻应声。
“你——”她指向门口一个背着竹篓的老差役,“去把第七仓的井水取来,我要煮汤。”
老头一怔,下意识“哎”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站住!”旁边一个穿皂靴的主簿拦住他,“你听她的?她算什么东西!无品无衔,连官服都没穿,一句命令就想支使衙门差役?”
老差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宋甜,手捏着竹篓带子,犹豫不决。
春风从门外吹进来,卷着柳絮打了个旋,拂过铜锅表面。
锅沿残留的水珠正缓缓蒸发,留下一圈细密的盐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撒了一把碎银。
宋甜没看那主簿,只低头拨了拨灶火。
火势更旺了。
她拿起铜勺,轻轻搅了搅锅里的水。
“你说得对。”她语气平静,“我不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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