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曳觉得他爹脑袋出问题了。
先不说他可不可能同意,单论对象——许家?那不是温家的政敌吗?和政敌联姻,真亏温乘庭想得出来。
他难道想在中央星掀起动乱?
像是猜到温子曳的疑虑,温乘庭沉沉地扫视过来:“子曳,你觉得温家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温子曳不愿和他多说,扯了扯唇角,敷衍道:“靠卖标记环啊。”
“没错。”温乘庭居然认可了这个随便的答案,“是因为标记环。”
“——因为标记环顺应了联邦的趋势,因为当时的议会需要有人来出这个风头。”
温子曳沉默下去,他知道温乘庭的意思。
温家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十年间从二流走向顶峰,表面看是有功,实际却是上面变相的补偿。
中央星人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无论哪一边的神经都紧绷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下城区生活着成千上百的兽人族群,上城区有头有脸的家族中有一半是契约兽,倘若强行镇压,一旦发生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无辜遭难的兽人也好,暗中窥伺的反动分子也罢,所有人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于是,温家成为了这只出头鸟。
星际人民平均寿命有三百岁,温子曳的祖父却在一百二十岁那年就故去了,放在联邦甚至还不算步入中年。
他死于一场有组织的恐怖袭击,尸体被直播扔进了太空虫洞。强大的力场扭曲四肢、撕裂皮肤,将血肉一寸一寸绞成齑粉,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
祖母因生生目睹丈夫可怕的死状罹患抑郁症,后来也走了。
形势最动荡的那些年,温家嫡系接二连三地受到“处刑”,家主一脉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小儿子温乘庭。
那时的温乘庭与温子曳如今差不多大,只是二十岁出头,却井井有条地办理了父母和四位哥哥姐姐的葬礼,接手温家,撑起一片风雨。
他结婚很晚,等到有温子曳时,温家已差不多站稳了脚跟,他也离开中央星,去往第二星域工作,这才逐渐安稳下来。
温子曳十五岁回来时,中央星的反动残党回光返照了一段时间,他至今仍记得当时许多次险之又险地死里逃生,无法想象曾经的温乘庭每天都在应对怎样的风险。
是温家人的血和泪,换来了今天的地位与财富,这样的代价,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温家一直以来都是右.派,因为之前的联邦需要镇压兽人,需要有谁来当这个恶人。”温乘庭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现在的温家,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
他看着温子曳:“我们需要变化。”
温子曳眸色晦暗,温乘庭这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这样着急和许家搭上线……联邦针对北星域的政策和态度要发生变动了吗?
他思索着,度量着,如果是这样,温家的确又将迎来一场危机。
作为推行标记环、鼓励约束契约兽的第一负责人,一旦联邦与北星域议和,首当其冲就会被推出去当炮灰。
下意识地想出去很远,甚至开始罗列注意事项,心里安排到一半,温子曳忽然止住: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差点着了温乘庭的道。
他现在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废物,不是呼风唤雨的大少爷,即便想好方案也不会有人听他的。
这种攸关家族生死的大事,还是交给别人来定夺吧。
这么想着,温子曳的神情变得凉薄起来,他扶了扶眼镜:
“父亲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或许你该和形云说一说这些。”
温乘庭面色不变,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还放不下温家。”
“……”温子曳闭了闭眼,他轻声,像在说服自己,“不,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冷漠地看向温乘庭:“不管你在打算什么,我是不会去联姻的。”
“如果你不喜欢,你们的婚姻可以只是个形式。”
温乘庭十指交叉,沉吟,“联邦的人工培育技术很成熟……”
“对,很成熟。”温子曳打断他,笑容无比讽刺,“想要一个孩子,连床都不需要上,是不是?”
这份讽刺来得猝不及防,令温乘庭眼底漾起深深的涟漪。
他顿了顿,“你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温子曳对他说,“我只知道,父亲,我不是你,我很自私,不准备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温家。这些年我替家族赚取的利益,应该已经抵得过生养之恩了,我想我有拒绝的权力。”
他说完,拉开椅子,起身欲走。
温乘庭在后边叹了口气,嗓音重新冷硬起来。
“子曳,你当然有拒绝的权力。”他淡淡道,“但有时候,再自私,也需要替身边人多考虑考虑……人类一生最多只能共轭三只契约兽,你应该不希望这么快就浪费一次机会。”
温子曳的背影停住了,他五指攥紧椅背,青筋凸起,骨节发白。
他转过脸,微笑:“……你威胁我?”
“不。”温乘庭露出和他如出一辙,弧度都同样精准的微笑,“这是作为父亲,对你的一个忠告。”
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
他怒意蓬勃,心底却可怕地冷静,温乘庭说到做到,他从不怀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是吗?他对自己说,虽然有联姻这出意外,但温乘庭的反应大体都在预料之内。
一步步扔下筹码,将天平翻倒向这边,发怒、失态、装傻,半真半假,慢慢让局面走向最想看到的方向。
他无法在明面上反抗温乘庭,毕竟联邦议长权势滔天,但温乘庭想完全掌控他,也是做梦。
即便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温子曳仍然觉得那句威胁分外刺耳,让他非常不快。
他借着这股怒意,深沉地瞪着温乘庭,最终像是无奈地妥协。
“好,我和你去。”温子曳沉声,“在什么地方?”
温乘庭深深望着他,片刻才道:“第一自治区,空中花园。”
*
第一自治区,空中花园。
祁绚与温形云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两位先生?”侍应生被这种古怪的凝滞夹在中间,笑容有些僵硬,“请问需要些什么?”
有外人在,温形云一点不见昨日的咋咋呼呼,他礼貌地微笑、颔首:“给我一杯黑咖啡,谢谢。”
接着又似不经意地打开话匣,问对面,“你呢?今天我请客。”
祁绚对陌生的食物仍怀抱警惕,想了想,说:“热可可。”
“好的!请稍等。”
侍应生退出包厢,温形云忍不住吐槽:“热可可,又是热可可……你到底有多喜欢这东西?真小孩子舌头。”
祁绚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反正小孩子舌头说的不是他,是你哥。
既然都主动讲话了,温形云也不再端着,纠结地问:“你为什么要偷偷给我你的终端号?还特地趁我哥出门约我……先说好,我对兽人没兴趣啊,而且我是异性恋。”
祁绚:“?”
他想起最近在看的生物学基础,不禁在心中感叹,温子曳的弟弟居然和余其承一个智商水准,遗传可真是神奇的东西。
黑咖啡和热可可很快端来,包厢的门关上,脚下发生了细微的颤动。
祁绚困惑地向下看去,这才发觉地板其实是一种特制的玻璃,随着颤动慢慢向外挪去——他们正身处数百米的高空,不过十来秒,就完全悬空,放眼是云层和林立的大厦。
“怎么样?”
温形云见他僵住,还以为是被这样一览众山小的景致震撼了,矜持地炫耀道,“空中花园的包厢会呈螺旋状绕大楼旋转,可以将整个第一自治区尽收眼底,还能欣赏落日。位置很难订,这一间是专门留给我的。”
“你确定……这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祁绚觉得不怎么样,视觉带来感觉的错乱令他浑身紧绷,毛都快炸了。
他冷漠地想,要是血毒没褪干净,他大概会上去一口咬死温形云吧。
温形云说:“空中花园的保密性和安全性都有极大保障,你放心。”
祁绚收回目光,喝了口热可可,压压惊。
他整顿了一番心情,没心思和温形云慢吞吞地扯皮,径直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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