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盈虽急于推行府内仆从学字一事，却也知万事皆得循序渐进，何况她这想法提出得过于突然，还欠缺得很。
有意愿学字的仆从值班表倒是很快统计好交到她手里，可请怎样的先生又成了问题。
她知道，有真才学的先生自诩文人雅士，大多有自己的傲气，定不愿来她府里教些他们眼中地位低下之人认字，认为有辱名声。
思来想去，先生人选却实在难以确定，眼见暖黄染就天边晚霞，心烦意乱间却见春花从外间跑来。
谢芜盈推开书房门，看向跑得慌慌忙忙的贴身丫环：“怎么急成这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春花缓了缓，兴奋道：“小姐小姐，裴大人，是裴大人来了。”
谢芜盈眼眸一亮，裴瑜昨日说今日会再来，竟不是哄她的托辞。
人已经被引入大堂，除了裴瑜外，还多了两个陌生面孔。
一男一女，立在他身侧，皆着青衣，气质儒雅。男的约莫五十岁，面容清癯，眼神平和但透着古板，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标准的“老古板”模样。
女子三十岁上下，气质温婉沉静，衣着素雅，气质沉静。桃花面，唇角自然上扬，给人亲切之感。
裴瑜在谢芜盈瞬间亮起的期待注视下为她介绍，他先看向“老古板”：“这是顾先生。”
再看向女子：“这是柳先生。”
二人向她颔首。
这，难道是他为她找来的先生？
他听了她的想法，没有笑她天真，也没有一味敷衍应和她，他夸她的想法很好，竟真的将她的事这般放在心上。
谢芜盈余光去看裴瑜，如往日般冷淡拒人千里之外般的脸，她却无端看出一丝柔和。
谢芜盈面带笑意，恭敬地将人请进府：“有劳裴大人费心。二位先生能屈尊教导我府中粗鄙之人，小盈感激不尽。”
丫环们为先生们斟茶，退下后却不走远，站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内室。
这就是即将教她们学字的先生，大家都很期待，毕竟，读书对他们来说，原本是高不可攀的事。
而小姐却让这件事变得触手可及了。
裴瑜年少成名，又有诸多功绩加诸于身，由他介绍的人自然可信，谢芜盈同二位先生交谈过后，也十分满意。
问及工钱如何交付时，他们却道，裴瑜已经预支过了。
谢芜盈愣愣回头，撞见那人波澜不惊的眼眸。
裴瑜道：“你想做的事，不必忧心。”
真是体贴，不知要如何感谢他才好。
天色渐晚了，丫环小厮们带着自己的先生们去预先收拾好的院落休息，谢芜盈则亲自送裴瑜出府。
春花提着灯笼走在前方为他们引路，模糊光线柔和他周身凌厉，谢芜盈微微侧眸去看他的脸，此情此景，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裴瑜这个人真是太完美了，又对她这样好，难道，他也对她有意吗？
可他那样冷心冷情的性格，真的会钟情于谁吗？或许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他事事照顾她，或许也只是因为兄长的缘故。
何况他性子冷清寡语，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并无特殊。
这样想着，心里像年少时和兄长外出郊游，吃到未熟的青果般，酸酸涩涩地难过起来。
天边一抹弯月形状愈显，裴瑜站定在门槛前，微微颔首：“不必再送。”
他今日罕见地穿一身白衣，眉目冷淡，更像那天边月，无端离她更远了。
谢芜盈有些不舍，却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只好将道谢的话反复说：“裴哥哥，先生的事，还要多谢你。”
裴瑜道：“不必。”
谢芜盈又道：“你已半帮我太多，请先生的费用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你垫付。”
裴瑜摇头：“无事。”
实在不知再说些什么了。谢芜盈掩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拇指扣食指。
裴瑜低着头看她，却忽然笑了。
他极少笑，这一笑便似融化了的天山积雪在她心底流过，却又似昙花一现般短暂。
裴瑜的声音难得柔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日再来看你。”
谢芜盈还愣在他的笑里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那人走远，后知后觉地沮丧起来。
那人不会把自己当小孩了吧。
谢芜盈瞬间泄气，低垂着头往回走。路过南院，却见院里还燃着烛火。
春花见她脚步迟缓，适时提醒：“那好像是柳先生的客房。”
她眼前浮现傍晚那张温婉沉静的脸。
有心拜访，却又担心打扰。本想站在院门口遥遥看一眼里面光景就好，不曾想与里面之人对上目光。
谢芜盈率先扬起笑，朝柳梦之颔首：“先生为何这么晚还在院中，不进屋休息吗？”
柳梦之朝她笑了笑，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今夜月明，谢小姐若不嫌弃，不如同坐赏月。”
谢芜盈抬头望天，一轮弯月正挂其中，月朗则星稀，更显月之皎洁，是好景。
可是……弯月当空，未免孤寂。
谢芜盈收回目光，笑：“从来只见人赏满月，先生好雅致。”
柳梦之道：“索性无事，随意赏着玩罢了。”
她垂下头，月光落在她娴静的面容上显出些许落寞。
先前在大堂只聊了一些公事，谢芜盈自觉要想让人为自己办好事，情绪价值也必不可少。
便试探问道：“先生有心事？如若是初来谢府，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只管提出，我一定为先生做最好的安排。”
柳梦之摇了摇头，忽定定地瞧着她，道：“谢小姐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
还有这样巧的事？可她提起故人，神情却依旧哀伤，想必那故人多半已不在人世。
谢芜盈斟酌着措辞：“是我之幸，能与柳先生故人相似。”
柳梦之听了这话，眸光仍旧盯着她瞧，良久，似乎没在谢芜盈眼底看见她想要看见的反应，才收回目光，起身告辞。
柳梦之进入屋内，关了房门，这院子便没什么可留的了，谢芜盈也起身，想着方才她看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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